何叔的本名是不是姓何,似乎已经不重要。
因为这么些年过去,所有的何家人已经自然而然地习惯把他当成了家里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何叔是看着何遇他们兄弟两个长大的,他和桂婶一直没有孩子,所以,他待何遇与何谦就如同他自己的孩子一般,投入了全身心的爱护。
即便现在俩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但不容否认,何月城仍旧是这个家庭的权威,家主的命令毋庸置疑,何叔听到让他去取家法惩戒何遇时,心里的纠结就如同普天之下任何一个平凡的爱孩子的父亲一样,恨不得自己能替孩子领了全部的惩罚。
可多年的相处经验告诉何叔,他知道不能那样做,老爷子正是在气头上,越是有人出来替何遇求情,他越会加大处罚力度。
如果他老人家认为这事儿可以通融的话,就压根儿上升不到动家法的这个地步。唯一一点的解释就是,他认为现在的状况很严重,必须要铁腕扼杀。
之于何遇同芳卿的爱情,何叔可以说是大半个见证人:从卫市的两地离愁,各自守护,并一路熬到现在聚合在宁城,即使过程不似别人故事里的荡气回肠,可也着实不易。
今天看来,老爷子也是十分在乎芳卿--这个未来“准孙媳妇”的感受,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今晚何遇被折腾到什么程度,全看芳卿的态度。
何叔听令去取家法,转身的一瞬间,多看了芳卿一眼,只见那芳丫头自顾伤神地低着头。“哎!”何叔一口气叹的千回百转,那人八成是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箭已上弦,蓄势待发,看来,何遇这第一箭肯定是跑不了了。
其实,何叔的想法只猜对了一半,开始时,芳卿喝酒喝得急,的确有些上头,所以被何月城一通嘘寒问暖后,才会如受了多大委屈一般,竹筒倒豆子似的没刹住车,把脑子里的感受想法都给说了出来。
芳卿原想着,何月城最多也就是拎拎何遇的耳朵,呵斥几句作罢了,谁会想到会招惹来用家法伺候这一出?当时就有种要玩完的感觉,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兴许只是风声大雨点小呢,老爷子恐吓一下,两边都兼顾到。
再说何家的家法,芳卿倒是听何遇提起过两次,一直以为何遇是吓唬自己玩的,没想到,家法这东西,都这年月了,还会真实地存在。
芳卿狠掐了自己的虎口两下,让疼痛逼迫自己冷静清醒:要是动真格的,就不能让何遇受罚,不能……芳卿心底有声音回响。
在看到何叔取回来的家法时,芳卿的心肝更是真实地颤了三颤……
所谓的家法,是一条被何叔高举在盘子里的皮鞭,这可能仅是家法系列中的一个品种也不尽然。
鞭身粗黑,通体反射着细密的冷光,仔细看过才会发现,那是鞭子上所独有的倒刺设计。
一枚枚细小的如鹰抓状的倒钩,保证在一鞭子抽下去后,能紧紧地钩抓住身体的皮肉,当鞭子再抬起时,就能把倒刺所抓住的部分,连皮带肉地掀起来,无论挥鞭人有没有手法技巧,仅仅几鞭子下去,保管让挨鞭子的人血肉模糊……
春日的暖风里,在场的人都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寒颤……
何遇也只是耳闻过,往昔的何家家法是如何的威风凛凛,原以为这些家法物件永远会被束之高阁,不会再在如今的年月里拿出来用,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成为传说中的家伙什们再次发威的对象。
何遇从方才就把自己的良心摸过了好几遍,他是怎么也搞不明白,好端端地参加一次家庭聚会,怎么就会瞬息转换了片场,偏离到了严刑逼供的刑场去……
反正这架势躲也躲不过,在场的也都是自家人,未等何月城开口,何遇就爽快地迈步跪在了客厅中央……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多想也是给自己徒增负担,何遇牙一咬,眼一闭,不指望严谨了一辈子的老爷爷临阵放水,只能生受……
看到孩子如此知情识趣儿,何月城握起鞭子的手有些颤,他自是知道这家伙什的威力,可再抬眼看一下边上委屈的芳卿,何月城暗咬着牙槽,眯眼高举起了右手……
长长的鞭条,划着弧度,掀起劲风,那样的速度和力道抽到人身上,所过之处,定能绽放一溜金花。
“啪————!”
一瞬间,手起鞭落,冷气倒吸……
“嗯哼……”何遇闷哼
“啊……”身后亦是传来一声强压的叫声,沉寂半秒,紧接着,何遇感觉到犹如火烧一般的疼痛传来,后背忽地一重,有人完全匐在了自己的背上……
众人惊呆于眼前一幕,怔楞几秒后同时爆发:“卿卿!……”
何遇忍着右肩胛的痛感,反手接住了后面意欲滑下的人。
何遇:“卿卿……卿卿……”
芳卿单薄的白衬衣在背后被撕开了一条长口子,里层可见皮肉外翻,淌着血水的狰狞一条,让整个右肩殷红一片。
在何月城举鞭的刹那,芳卿竟是猛地转醒,仓皇地意识到,自己恶作剧似的一句话,以为只是蝴蝶多煽动了一下翅膀,可中间产生的连锁效应,直至最后导致的结果,是自己不能完全掌控的。
吃你吃过的苦,受你受过的伤,一场鞭刑两人共担,芳卿奋起护在了何遇身后……
芳卿哪里吃过这种痛,细密的汗珠滑下,侧身倚在何遇臂弯里,迎上何遇泪水盈盈的目光,忽地松了一口气,强牵起嘴角笑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芳卿用微弱的声音吃力地反复喃喃……
何遇想抱紧芳卿,却又担心触及她后背伤口,发疯似地叫了声:
“嫂子过来帮忙!”,就托着芳卿的腰部将人打横抱起,快步移至旁边卧室,把人轻轻放趴在床上。
一桌席自是无人再吃,何月城丢掉鞭子瘫坐在了椅子上。
何谦递进去医药用具后,就守在门外,房间里的小嫂子麻利地清创处理包扎……
芳卿嘴巴张合,还在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何遇抵在芳卿的耳根:“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怪你……不怪……”。
两行泪滴落下,掉到芳卿侧颜,一路描绘着脸颊的弧度,止于微翘的唇畔……
何谦早就惦记着给何遇清理肩上的伤,可他却迟迟不肯出来。
守着芳卿处理好伤口,吃完消炎止痛药,又安慰她睡着,何遇才来到门外。
终究是男生皮肉厚一点,还因得芳卿替他阻挡了身后大半的鞭条力度,所以何遇的伤口并没有像芳卿的那一般严重,在破开的衣衫下,终是一条红色血痕,几个小洞洞在隐隐地渗着血……
芳卿睡的胸口憋闷,想翻身却又觉得浑身像是被重物压着,用不上一点儿力气。
迷迷瞪瞪地转醒,才发现后背是被劈开一般地疼,转眼看着趴在床边睡着的人,肩膀上亦是缠了绷带,枕畔两人十指相交的手,依然有力地握着……
怕吵醒对方,芳卿只用拇指轻轻地摸索着指腹下的皮肉:他不计较,真好!
突然觉得,这场自己没事儿找出来的罪,也像是往心口里沁进了别样的甜蜜。
窗外花影压重门,淡月携影铺就了一室春芳,时钟爬过了半夜时分,没几个小时就会天亮。
即使身上痛的厉害,责任心还是让芳卿想到了才去上了一天的班,以及压根还没有机会见过面儿的老大。
哎!要如何请假才是呢?
芳卿看到自己的手机就放在了桌旁,应该是何遇取过来的吧。
她忍着难过,呲牙咧嘴地够着了手机,虽然现在很晚,虽然这个点儿给素未谋面的人发信息不太好,但芳卿认为,这总比一早快到上班时间再请假的好,所以,她十分“诚恳”地发了一封撒谎的邮件……
不指望立马收到回复,疼痛也已经有些麻木,芳卿握着手机,慢慢地又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