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缕略带腥味的奇异香味缭绕陆展的院子,陆展肥头大耳,两只肥得『短小』的胳膊风车一般将各式各样的草药投到煮肉的大鼎之中,被燕三肢解的绿毛吼精华血肉在大鼎之中翻滚。
好一阵忙活后,陆展左右瞧了瞧,将三粒拇指大的血红颗粒投入鼎内,有点心疼得皱了皱眉头,脸上的肥肉抽了抽,调小了火焰,让肉羹继续咕嘟着,迈步走出大厅。推开门,陆展便见燕三笔直跪在院子正中,见他出来,也不说话,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抬起头看着他,泪水如泉涌。
陆胖子脸上看不出来表情,显是猜中了什么,淡淡地道:『回来了?怎么样?』
燕三额头还有血痕,此时三个头一磕,又渗出点点鲜血,沙哑声音回道:『小西街三百多口冤死,罪魁祸首是清风明月宗几个灵修,求陆师替我报仇!』
说完又是磕头不止。
陆展慢慢踱步到燕三身边,一只脚垫到燕三头下,止住了燕三的的磕头,燕三抬起头,看着陆展,脸上血泪横流。
『燕三儿,两年多来承你叫我一声陆师,今日我教你最后一课!』陆展一只肥手捏住燕三的肩膀,毫不费力地提起,眼睛冷冷地盯着燕三,伸手缓慢但坚定地一个耳光扇去。
陆展手掌肥大,这一掌劈头盖脸,扇得燕三腾空转了半圈,砸在地上。
『你今年十六岁,也见过血,也杀过生,堂堂五尺男儿,父母亲仇求人来报?你自己摸摸胯下的老二还在么?』
燕三奋力吞下嘴里血沫,哽咽回道:『那帮灵修实力高强,我斗不过他们……』
『斗不过?斗不过就不要报仇了呗!这里求人,那里跪拜,是报仇还是练厚脸皮功?男儿一腔血最是刚烈,似你这般,即使你的仇人死光了,又跟你有半文钱关系?你心里可会畅快平静?小西街被烧死的冤魂可会安息?』
『男儿膝下有黄金,别人若是真正想帮你,不会要你下跪来求。别人若是不想帮你,下跪又有何用?反而让人轻贱你,瞧不起你!』
『我欠了你的?谁欠了你的?要帮你去报仇?』
『你亲人被人生生烧死,你不想让那些仇人尝尝那痛苦滋味,体会那地狱手段?亲手用血慰藉冤魂?』
『斗不过?杀人难道只是靠拳头和刀子吗?你偷袭过没?你栽赃陷害过没?你下过毒没?你设过陷阱没?你想过同归于尽的法子没?你心里想过其他任何手段和办法没?如果真的想要一个人死,除了刀子还有千百种手段,这些你都想过没?』
陆展的话语一声高过一声,声声轰进燕三心中,燕三呆呆愣住,浑身血元灵元激荡:『是啊,我的仇叫别人报什么?陆师两年来照顾我,已经欠了他太多,报仇这种生死大事还要牵扯他进来作甚?我本无父无母泼皮流浪儿一个,蒙得小西街给我一条性命,他们既然去了,我这条烂命还了贼老天就是,还有什么可怜惜的?这一跪当真是蠢了!』
『哈哈哈哈……』心头郁结一去,燕三突兀大笑,狂笑,笑得血泪飞扬,冲陆展道:『谢过陆师教诲,您说的是,燕三本泼皮,生来无一物,有血一腔,有命一条,管他天王老子,舍得一身剐,践他一身血!我这便去了,从今而后,你是陆展陆大管事,我是燕三泼皮,各走各路,再无牵连!』
陆展也笑,道:『好,这才是男儿像,狂歌当哭,溅血五步。今日后,你是你,我是我。你怕连累我,我也怕牵连你,最好各走各路。来,陪我吃最后一顿肉,吃完散伙!』
燕三跟随陆展两年,心知陆展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以陆展的武力哪会无缘无故窝在南风小镇做个厨子。不过陆展既然不说,燕三也从来不问,今日陆展把话挑明,索性散伙。燕三乐得去了最后一份牵挂,坦然入得厅堂,厅中一座大鼎,香味袅袅而散,浓汤波波作响。
两人相对而立,大快朵颐,汁水淋漓,吃得汗流浃背。
燕三这次吃的不比陆展少,浪淘沙滴水诀随着呼吸震荡,近乎饥渴地将肉食消化,成为养分滋养肌体,竟没半点不适。
偌大一鼎肉吃罢,燕三冲陆展拱拱手,扯开衣襟散发浑身燥热,转身离去。
出了院门,厅中一物飞投而出,陆展声音响起:『凡事谋后而定,不出手则已,出手即求一击中的,若一击不中,即刻远扬!寻求下次机会。你心仍显软弱,故而要记着:报仇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燕三探手接过一个小小包裹,冲陆展恭敬弯腰道:『谢陆师指点,我省得。』
陆展又道:『包里有我以前用的一件小玩意儿,另有两颗血精,关键时刻可能救你一命。好好活着,我也快要离开南风镇了,以后有机会再找你喝酒吃肉!』
燕三一笑,将包裹纳入怀里,悄然去了。
小西街一把火,烧掉了燕三的平凡人生梦,烧掉了泼皮心头唯一的柔软依恋;陆展一番话,揭开了江湖血淋淋的真实,将浓重的黑暗灌入了泼皮内心深处,说到底不过是弱肉强食;
此一去,注定鲜血激昂,黑暗悲歌,不念以后,不求来生,以地狱手段,显泼皮生死义气。
勾非的心情很不好。
与曲乘风一战,他作为一个游走在边缘的弓箭手反而受了最重的伤:曲乘风盯着他一阵狂杀,最终在他身上留下了两道伤痕,一剑洞穿肩胛,一剑从胸到腹,若非他闪躲得快,差点被划成两半。而事后他得到了什么?金票被罗归一人全拿走了,自己的伤都没人看一眼,最后自己叫人包的,石文正那杂碎甚至还盯着他笑了一下。
『笑你老母啊笑,老子迟早弄死你!』勾非将一大碗酒喝干,想到窝火之处,只觉得一股邪火直窜脑门,将碗摔在桌上大声咆哮。
陪酒的女子是师爷石文天从勾栏里找来的,眉眼身段仿佛有点师姐邓飞玉的模样,此时罗裳半解,正谄媚地笑着,见勾非无缘无故发怒,顿时噤若寒蝉,颤抖着趴伏在地,将脸深深埋下,嘴里叠声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勾非厌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起身上前,绕到女子身后,一把抓住女子腰间衣裳大力扯下,露出女子光溜溜的下身,旋即撩起衣襟下摆,挺身向前……
窗户的剪影里印出一站一跪趴两个人影,两道人影自臀胯部位紧密相连,夹杂着女子疼叫,男人嘶吼,啪啪碰撞声不绝于耳,那碰撞势大力沉,宛如有深仇大恨一般,震得窗纸哗哗作响,盏茶时间后,那立着的身影嘶吼一声:『邓师姐……』身子如被石化僵立不动,轻轻颤抖数下,片刻后烂泥一般趴到跪着的身影上,两道身影软成一团。
『滚!』勾非扯起裤子,冲瘫软在地的女子呵斥道,眉眼间说不出的厌恶。那女子浑身如散了架,但还是勉力起了身,抱了扯碎的衣服,慌忙走了。
怒火暂时宣泄,但酒入愁肠,勾非心头的抑郁却更甚。他们几个师兄弟同时进入清风明月宗,一样的刻苦用功,一样的一心向上,到如今却是云泥之别。
笑嘻嘻的罗归成了真传第五弟子,一向凶狠霸道的马彪也成了内门弟子,邓飞玉凭借裙带晋升内门也是指日可待,只有他和石文正两人进宗十余载仍旧是外门弟子。哦,还有原本最是热肠的曲乘风,资质心性无一不是上乘,至今如何?头颅飞天,死不瞑目!
为什么会这样?说到底不过心黑手辣!
勾非将喝空的酒壶往桌上重重一顿,大声道:『酒来!』
门扉旋即开启,一个低眉锁眼的小厮迈进门来,端着两壶酒,毕恭毕敬放在台上,而后退开两步,小声道:『客官您少喝点,喝酒解决不了问题的。』
勾非一愣,旋即大怒:『你懂个鸟?竟然敢对爷这般说话?信不信老子反掌间让你挺尸?』
那小厮脸色不变,又道:『您是不是经常让人挺尸?不怕夜里有人摸上你床头找你秋后算账?不怕冤魂索命?』
勾非再一愣,那小厮已经抬起头来,一双狭长锋利的眼睛直盯着他。
『你特妈活腻了!』勾非被这清澈的眼神一盯,顿时火冒三丈,站起来虎地一掌向小厮打去,还未到半途,却突然一阵头晕目眩,身体踉跄几步,扑倒在那小厮脚下,迷糊间只见小厮一对眼睛越靠越近,越来越亮,直要透到他心里去……
过了片刻,『喝醉』了的勾非在这瘦高小厮的搀扶下蹒跚离开,临别前经过石文正的房子,那小厮还打了个招呼:『勾爷喝醉了,让小人送他回去,石爷等下要不要小人送一程?』
石文正喝骂道:『我又不是那矮醉鬼,还用得着你扶?滚你的吧,一帮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石文正喝到入夜才酩酊而回,三个师兄师姐都呆在衙门里忙着他和勾非不得知情的事情,那个当年的小圈子已经彻底把他两人圈在外面。好在他志向不高,于是也容易满足,回到南风镇风风光光当一方豪强,那也不错!醉有酒,睡有女人,有钱花,伴官家,说一不二,予取予夺,这种日子,比起皇帝又有什么两样?
石文正酣畅睡去,惬意已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