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由你去审问他吧。”第一次,虞轩从姐姐明音的声音里听到疲惫和无奈。
让以冷酷闻名的上白泽明音都无计可施的他,是“白蛇卿相”贺岩枋。
贺岩枋啊……虞轩花了整整半年才艰难将他擒获。她还记得当初抓到他时大家的激动,本以为能从他身上得到很多情报,但事实证明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贺岩枋极为棘手,这并不是说他拒绝透露任何信息——相反,对于问询者的任何问题,他都会微笑着详细回答。只是,他总能巧妙误导判断,结果他所提供的情报反而将神军引向了连连败退的困境。
“审讯是另一种战斗,必须小心。你和他的对话要谨慎,不要告诉他你自身的情况;然后,他会迷惑人心,所以你不要一直盯着他的眼睛……还有,最重要的是,如果感觉到应付不了就马上终止询问。”明音把她能想到的全都嘱咐给妹妹,生怕出错,“尽量关注他师兄的问题,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最珍视的存在。”
“我明白的,放心吧。”没想到就算将贺岩枋俘获也没能战胜他,虞轩苦笑。
阴暗的地牢狭小且空气凝滞,弥漫着浓稠的锈气和血肉的腥臭。两边溅满墙面的暗红和阴郁的气氛十分相称,让虞轩感觉压抑。她想,那家伙和这种脏污的地方相当不协调呢。
还在出神,前方就传来一声惨叫,一个狱卒从牢房内摔出来,整个人撞到石墙上,然后像坏掉的傀儡一样瘫倒在地!
她的护卫们马上冲过去察看,但那狱卒已经断气了。于是他们的注意力马上转到牢中的怪物——
贺岩枋。被施加了封印、手脚都被铐住的家伙竟能反抗到这地步,这真是让人意外万分。虞轩没有理会护卫们的紧张,直接走进牢房。
经历了无数次严刑逼供,就算是贺岩枋也显得相当憔悴。但他还是牵起破损的唇角,微笑着注视她。
“久违,贺君。”她也微笑起来,注视那张眉眼温和的脸。
“你终于来了啊,下白泽。”贺岩枋轻快地回应,声音不大,却在充斥咒骂和惨叫声的牢狱中格外清晰,“衣服湿了呢,外面在下雨吗?”
“啊,对啊。”因为和他的战斗实在过于激烈,虞轩记不清他战斗的实景。但她一看到他面露微笑、眼睛却冷冷观察着自己的样子时就确定了,他面对杀戮和死亡的从容自然与现在如出一辙。
明明自己是那场战斗的胜利者,虞轩还是在他的面前感到畏惧。贺岩枋的眼睛给她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那连亲和微笑都不能点亮的幽黑双眼就像能把世间的光芒吸尽,仿佛无尽的深渊。
对自己的怯懦感到恼怒,虞轩马上定下神来,微笑里带上了力度:“光是用气就击杀了狱卒,精神不错嘛。”
贺岩枋苦笑:“本来就离死期不远了,平时畏首畏尾的小卒也不安分了。要是死在蝼蚁的手下,恐怕没人会为我主持公道。”
“那样倒是便宜你了,”虞轩冷笑,“拜你所赐,我们又被阎楹院重创。”
“是吗……”意外般地挑挑眉,贺岩枋显得相当无辜。但虞轩的剑已经擦过他的脖颈没入石墙——
“可以请你认真点吗?”
血顺着创口慢慢淌下,就算这样贺岩枋也还是苦恼微笑:“我是认真的啊,我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你们一切……谁知道这样会让我受更多苦……所以我是不是该闭口不言了?”
“你是觉得刑罚不够重吗?”瞥一眼旁边被血浸透的刑具,虞轩平淡地问。
“我以前没少经受师父的责罚,这种程度的刑罚我还能挺住,”贺岩枋微笑,“而且,以前的囚室更潮湿。”
虞轩不禁猜想,是不是那位“师父”的教育方式造就了现在的他呢。拥有最为疯狂的战力和丧失道德观的个性,还有无视外界的虚假微笑,这个处于食物链顶端的男人就算在如今也散发着异样的气息,这不是将死之人应有的样子。
感到心烦意乱,虞轩微微用力,剑慢慢摩擦着创口,这下贺岩枋终于嘶嘶地抽气:“我没想过你也这么残忍……”
“我也不希望这样做,所以请老实交代吧。”
“我已经无话可说。”
虞轩也没有再问,直接收剑退出牢房:“上刑吧。”
“这也太无情了吧?”贺岩枋苦笑着抗议,“你至少说说该怎样做才能饶了我啊。”
“告诉我关于你师兄——百里胧光的一切情报。”
“原来如此,你们已经被他逼得走投无路了吗?”贺岩枋的笑容冷冷的,“我拒绝。”
“难道你是在等他来救你吗?”
对此贺岩枋嗤笑一声:“他不会来的,他讨厌弱者。”
虞轩望他一眼,一咬牙:“上刑。”
没有心情观赏行刑过程,她转身走了出去。
“我觉得他是没办法透露什么的了,果然还是该斩首示众吧。”跟在她身后的护卫钦原慢慢说道。
“你能忘记百里胧光出现时的惨象吗?活生生的几万精英在瞬间肉身燃烧爆炸…………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通过贺岩枋阻止那头狂兽,阻止到如今都无法破解的燃气之术‘风媒之花’……”虞轩还在苦苦思索,到底要说什么才能感化贺岩枋。
“恕我多言,贺岩枋是百里胧光养育出来的,既然能在百里胧光的手下活下来,他也是扭曲残暴的魔物啊……”钦原的声音有点颤抖,“我一直站在你身后,我能感觉到他的杀意……”
虞轩苦笑:“我明白,但可笑的是,就算如此,我也想倾尽所能地说服他……”
“下白泽,你太年轻了!”钦原急切地提醒她,“你可能不知道他凭那副样子欺骗了多少人……微笑就是他杀人的礼节,他笑得越灿烂,你就越难逃脱他的魔爪……”
虞轩深吸一口气:“我明白,真的。”
再次来到贺岩枋面前,她凝视对方压抑着痛楚的笑脸,一时沉默。
“……还是打算撬开我的嘴吗?”他一脸的无所谓。
“在你说出有用情报之前,你都将饱受折磨。”觉得对着他微笑很累,虞轩干脆收敛了笑容。
“受到的刑罚越重,我的力量也会得到强化,这一点你不是看透了吗?”贺岩枋轻柔地问,疑惑的神色有点像孩子,“你好像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啊。”
“对啊,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你比想象中更强,与其让他们集中精力对付你,还不如让他们继续尽全力讨伐阎楹院。”虞轩相当率直。
贺岩枋笑出声来:“比想象中更强吗……”
“可我拥有的是多么卑微的能力啊,”他露出怀念的神情,“就是因为这样的卑微,才会历经战斗活到现在……想起来这也许是师兄的功劳呢。”
“你的师兄……因为这个能力而肆无忌惮地伤害你吗?”听到他提起百里胧光,虞轩强压住紧张慢慢开口。
“确实是因为这样而经常找我练手,不过对他来说这不是伤害,只是游戏罢了,”竟隐隐浮现杀意,他笑意更深,“他的眼里只有玩物,在他看来战斗只是游戏,会死在他手里只是因为弱得玩不起……弱者没有生存价值,这是他教我的。”
“你……恨他吗?”
贺岩枋感到好笑地注视她:“这就是你想问的问题?你对我的事感兴趣吗?”
“不……”仿佛一被注视就要被吸进他的世界,虞轩别开目光。
“不过,我喜欢你的率直。光是你在问实在不公平,要是你也能回答我的问题的话,我可以考虑给你有同等价值的情报。”态度里带着一丝恶意,贺岩枋首次让步。
“下白泽!”钦原慌忙劝阻,“这是陷阱——”
“没办法了,要是能得到关于百里胧光的情报的话,无论是什么事我都必须交换!”虞轩却毅然答应。
“那,开始吧,”贺岩枋疲倦般地闭上眼,“首先,你想问什么?”
“……百里胧光的‘风媒之花’,确实是如我们理解的那样吗?”
“那么,我的问题是,上白泽对你好吗?”
怔了一下,虞轩点头:“当然很好!”
看到贺岩枋没有回答的意思,她只能补充:“她的事务非常繁杂,但她还是尽己所能地照顾我……”
“成交,”贺岩枋睁开眼,“风媒之花确实是毒辣的燃气之术,它能让‘气’燃烧爆炸,仅此而已。我们处在‘气’当中,所以几乎无法逃避它的伤害。”
对他认真的回答感到一丝放心,虞轩轻轻呼出一口气:“……那么,要怎样才能与百里胧光抗衡?”
“你不觉得你的问题都是相当重要的吗?我担心你无法给我相应的回报,”贺岩枋温柔地诱导她,“不打算用小问题一点点拼凑出目标吗?而且,你自己也有真正想问的问题吧?”
感觉到这可能是陷阱,虞轩心里一凛。
但是,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她迟疑了一下:“……告诉我,你战斗至今的理由是什么?”
“那么,作为下白泽,你觉得累吗?”怪物静静凝视她的年轻眼眸,柔和的嗓音带着蛊惑。
“不要中计了,下白泽!”意识到危险,钦原直接从背后抽出黑铁扇甩过去——
但虞轩将巨大沉重的黑铁扇接了下来。
“确实很累,就因为我们是白泽,所以必须通晓百器、辨识魔邪……就算有多畏惧,我们也必须为除魔献上毕生精力……但是,我不会后悔。”平静地回答,虞轩坦荡地回应贺岩枋的注视。
“你知道我的本形是魍魉吧?我能窥视人心,寻找人心的弱点,”微微点头,他回应,“因为弱小才要诱人自我堕落,在晦暗不明的界线上将人引入黑暗,然后将他们食用……就是这样才会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腐朽无用的肉块。我只是想要让他们彻底毁坏罢了。”
“然后呢?你的目的只是毁坏吗?”
“那你告诉我,你们神界认为当今人世的朝政如何?”
对他提出的问题感到棘手,虞轩迟疑了一下:“神界不能随意干涉人世,无为而治……”
“既然这样,就是知道纲纪紊乱了?”对此回以冷笑,贺岩枋继续回答,“即使是以人心之恶为生存之本,但我并不喜欢这样的人世。所以我要引导出那些黑暗,直到整个人世都消失于无明。”
“要是不喜欢这样的人世,不是应该改变吗?你这样只是让自己变成你所鄙弃的样子!”已经忘却自己的目的,虞轩只是单纯地愤怒着。
“下白泽,不要为这个辩论了!”钦原感到恐惧,她知道谈论到这里就已经是贺岩枋的领域,这就是魍魉引人堕落的昏暗界线了。
“从哪里开始改变?懿宗在位到如今,沉湎游乐不思朝政,又搜罗奇珍异宝,花样繁多。这样游宴无节的君王是你们所认可的人王,你们为这样的天子服务着,不是从一开始就认可这作风吗?”仍然平静回应,贺岩枋蛇一样的幽黑眼瞳定定凝视她,“要是黑暗由帝都产生,帝都的黑暗又源于你们的纵容,那你可以告诉我了,从哪里开始改变?你战斗至今的理由是什么?”
一时无言以对,虞轩在微微颤抖。
不对,他的话有瑕疵。但是,她竟然无法反驳?难道真正有瑕疵的是她的信仰吗……
(待续)
——·——注
贺岩枋所说的帝王就是唐懿宗,故事发生的时间在懿宗统治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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