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流从鲸落山脉流出,总流长超过上万公里,经过波折几遭的起落,终于济入这片令舟船难渡的青海。青海的水是青色的,传说曾有一只青血神兽陨落海中,染青了这片海域。
秦王朝与九府联盟国之间的一条天堑深流,仿佛是从鲸落山脉中孕育而出,但它的径流却是贯穿大半个朱天野,会秋雨连绵时,可淹一城。
两国之间的商道多从河道通关,虽有国战但不止商客,这是历代君王达成的基本共识。即便有将兵行险计,也不会在这条道路设伏,此水之外,便是秦王朝的广阔平原,便是九府联盟国的寒武关,兵家常道“以智御险”,不外如是。
这一途的商船,虽说两国并未针对商人来往,但是除非一些胆大的商旅才敢在这两国边境游历。一艘客船,缓缓行进于渊流之上,悄悄冲开层层波纹,如探花蕊的女子手指,一条木桨便是船家手中的舵把,客将往哪儿去,他便驶向哪儿。
云凛轩随着巨鲸小西漫游,半个时辰之后见到海上一道黑点,那并不是什么漂浮物,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太微垣云凛轩在此,阁下近来可好?”云凛轩仍然饮茶,突地横空掷杯,白玉茶盏被一股劲风包裹,瞬间便至那道人影手中,茶水未洒,劲风卷过,海水起波澜,人影衣袍却未动丝毫。
那人站于海面上,脚下无物,但却不下落,凡人无法触及的境界,上善若水,他却不是普通的地位强者。却见他一紫袍,面容俊逸,神色冷漠,不是被称为“邪魔”的苍伏恺,还有谁能拥有这种气场?
苍伏恺执盏,轻抿,倾之剩余,坠杯于海,他神亦不起縠纹,道:“三大上界古族之一的白冥族,现今人才凋零,全族及其附属上百万,能执戟领军者稀寥,但因驻守太微之北疆,荒族连年侵扰,所受压力更为巨大,能出你这个盖世之才,实乃白冥族的福气。”
被对方一语道破份,云凛轩也不惊奇,仍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道:“阁下谬赞了,能支持一个人成为强者的条件,不是生之即有的天赋,更决定于后天的努力与机遇,天下万事如此,我岂能免之?说不得,再过几年我这才子便夭折在了野外,而你紫袍剑魔仍旧祸乱四方。”
苍伏恺道:“你是第二个这般旁点评我的人,我而今受三垣九野无数势力缉捕,数座上界宗派视我为腐刺,若哪跑出来一个天位境界的强者,我难道还能活命不成?只是他们都自诩清高,惧怕旁人纷纭与点评,抹不开老脸跟我一个年轻后辈战斗,便派遣一些地位境界的小兵来杀我,他们却不知道,祸害垣野的苍伏恺早已是八重地位,天位之下无人能杀我!”
苍伏恺的桀骜与霸气在此时尽显无遗,八重地位,已是能比得上一些上界宗派的执事长老,若不是一些在地位境界巅峰的人物,谁能与他为战?云凛轩倒是玩味一笑,道:“你倒是霸气十足,能在这般天下皆敌的追杀下傲视一切,甚至还叫嚣着无人能杀你,这就等于是将上界宗派的颜面踩在脚下,又吐了几次腌臜的口水,即使你没有盗抢极品金属,怕是他们也放不过你这个没有来历的另类。”
苍伏恺道:“放不过便放不过,天下善恶本就不是谁规定出来的,那些人能说句话就成铁令,凭什么我不能用自己的方式走自己的道?那些虚伪的杀人的恶人迟早会被我拉出来杀死,那些前来找死的炮灰我也不会放过,周宅血案二百多人死,我不求他人理解原谅,强者从来就只相信手中的剑。”
云凛轩眼神微蹙,他并不能完全认同他的思想,但是从这些话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真相,外界传言的苍伏恺并非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邪魔,他只是在走自己的路,在执行自己的正义。
“我想知道,周宅血案中有没有活下来的人?”云凛轩道。
“应该有两个,不,三个,他们应该活着。”苍伏恺从容答道。
常净寺冯坤和尚,妖枪董横,以及九府联盟国黑衣捕牙统领方秉烛。云凛轩脑中漾过这几个名字,他不识得这些人,但能从手下人收集到的报中得知一些端倪。若是这三人活着,那么苍伏恺的用意就太过神秘了。云凛轩道:“听说你磨砺武道,在修器与修阵方面也颇有建树,那柄由两大极品金属铸造的武器,由你亲自铸造,似乎生来便是具有神器雏形,何不请我见识一下?”
苍伏恺眼神一凝,右手轻握,一柄紫黑色长剑恍然出现,剑黑光流动,剑刃煞气波动,好似要摄人心魄。
云凛轩从那柄长剑中看到了一种杀气,融入了苍伏恺特有的元势,即使是他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你们这些人倒也奇怪,明明天下人都认为我是邪魔,可就是有一两人异类思想的人觉得我中另有千秋,难道你们都是蠢人吗?”苍伏恺轩截遥指,一道剑气猛地出,擦着云凛轩耳边过去,进入远处的一处海域中,顿时激起数十丈的水柱。
“哈哈哈哈,想不到阁下也会这般说话,真不负‘苍伏’之名。”云凛轩缓缓起,一跃入海,也似苍伏恺站于海面上,巨鲸知意潜入海中遁去。
云凛轩道:“听说羿玄宗的扈江离与你交过手?”
苍伏恺道:“也算是个绝世奇女子,与我交手百招,输我一招,我们都没有动用元武技。”
云凛轩笑道:“今战场是在这青海上,不需要在意能量元气外泄,似乎这一战你要动用全力了。”
苍伏恺冷笑:“你我都处于八重地位的瓶颈,这一战自当用全力,对于我们突破新的境界有巨大裨益。”
云凛轩道:“荣幸为此一战。”
“出手吧!”
黄石镇中。
蒙纱女子莲步轻移,缓缓走上前去,随着指尖戒指白光一闪,一柄纯白色的晶石长剑已然握于纤纤素手之中。
“苍伏恺,极品金属乃是上界宗派的忌,他们一宗或许只有一种金属镇压气运,但你接连夺得焚莲隐龙石与极血殃赤玉,已是让得那一批资本深厚的势力者眼红不已,这个理由足以大批强者来取你命。”
紫袍男子不表喜怒,问道:“我取走无主之物,并未有何不妥,众人看不惯地只是他人的得利,看不惯地是他们的贪婪心。你,与羿玄宗是否也是为了极品金属来的呢?”
“宝物虽好,也需缘分得到。我得到密意,如果你愿意相信羿玄宗,我们会在关键时候帮你一把,毕竟这天地劫难能多得一个人守护;如果你执意这样招恨与直面他们,我们没办法多插手,而且作为表面的试探者,今这一战在所难免。”扈江离道。
“那便不必客气,紫袍成魔,本就应该,我的这柄轩截剑,今初铸,饮血二百四十八,现已初孕煞气,若他们想要金属,来战我便是,这天地就是因为这些贪婪无知的人头精怪,才变得肮脏难忍。”苍伏恺愤慨,一吐不快。
白晶长剑在空中静立,蒙纱女子手中一握,将一块不知名的物什扔向那紫袍男子,眉目之间除了无奈,竟表现不得其它绪。
“今一战,无论谁输谁赢,都将是上界宗派执法者对我苍伏恺追杀的开端,我早已知晓这条路的艰难,但我紫袍长剑,狂傲成魔,任谁阻挡都将化为尘土。我苍伏恺要做千古间无人敢做的事,收集九种极品金属,煅铸天下最强的神器,然后扫除荒族,清灭寰宇。”
夜泱城中。
在临清巷,姜鸣租下着一房子,有一个小院又七间卧房,别处都要五六百两白银左右,但此处却不同,一年只收了二百两,算是捡了大便宜。
当姜鸣抱着木青岚走进院子,木父便一脸担忧地迎上来,忙问发生了何事,姜鸣才要细细说明,却见自充作大厅的房舍里走出一人,白衫垂地,纸扇轻摇,伴着一抹莫名的笑意。
“姜公子,你们这是去哪里了?”
姜鸣一看,竟是难得一见的房东先生,他不知道他的份,只知他住在隔壁,府邸不大,随意取名为“醉翁居”,旁人称为云凛公子。姜鸣知晓这位神秘的房东不会无事转悠,而木青岚已然经过城中一有名气的大夫诊断过,除了气血亏虚别无大碍,便将木青岚交给木父,简单叮嘱几句,并让那乞丐跟着到旁屋去了。
姜鸣笑道:“云凛公子真是稀客,我们来夜泱城都大半个月了,才见公子两次,都不知道公子是做什么生意去了吗?”
“谁跟你说我是商人的啊?”云凛轩笑骂一声,呈现出一副挑弄的嘻哈神,却是顿了顿声,盯着姜鸣道:“你真的知道我的份吗?”
此音入梵,字字珠玑,旁人不解意。究竟所问是他的份,还是其他目的?姜鸣愕然生疑,此人虽租下屋舍给他们,却没有半点地主房主的架子,随意降下租价,似乎是意在讨好?可是他们又有什么价值让他讨好呢?为姜鸣这个能杀妖兽狂狮的武学才子?为木青岚的美貌?但未透露出任何招揽之意啊!
“我姓云凛,名轩,小字轩之。”
“你的目的是什么?”姜鸣的脸上露出几丝狠,背在后的手已曲做爪,他在等待,等待云凛轩的回答。
哪有什么回答?云凛轩缓缓移步,步至院中,成房舍之四合,凑天穹之正盖,隐隐有风声起,草木惊动。一支笔霍然显现手中,饱墨,如汲水之蝉,静而不躁,下悬憩。云凛轩一白衫,不染纤尘,束发加冠,惊如仙人。
那一刻风雷动,城中人皆出门东向看,窥伺这天象异变,察测这晴忽转。而这临清巷一隅,那个白衫男子仰天一啸,笔锋所知,一道奔雷落下,轰鸣的响声震聋发聩,那男子却不自意,嘴角掀起一抹笑意,雷光竟随笔尖旋转起来,遥然一指,雷奔急速,直落房梁。
“砰!”
姜鸣震惊难言,因为那道雷光擦着他的右耳飞过,直接将一旁的石柱穿,而后斜向上插入了房梁。但见那白衫男子笑意更甚,双手背于后,更显超然之姿。而雷云已散,天空复尔清明,落西山。
姜鸣已不再自以为眼前的白衫男子不谙武术,他甚至明了,在男子手中,他没有还手之力与出手之机会。能沟通天地,已近仙灵,非凡俗能目测深浅。
千历二百二十六年,宁静和平的朱天野被一声兽吼唤醒,传闻有人于堪罗灵山脉处见到一只百丈的剑齿冰狼,一吼而致数千妖兽寂灭。又有人传言,剑齿冰狼的血能令地位强者直达天位圣境,九野诸大势力风云际动。
恰于此时,祸乱四方的邪魔苍伏恺在西泽国望潮城大开杀戒,上万普通百姓死于苍伏恺剑下,天市垣紫仙洞八重地位强者与之一战,被一剑斩成两截,轩截剑寒三十州。剑魔之名,传至垣野诸域,天下俱惊。
交趾山脉。
只见那四方狼群如众星拱月,朝拜般向着那块巨石俯拜,巨石上,一道高大似有十数米的狼躯缓缓踏步上去,仰天一声长吼,顿时乌云尽散,月出高天,万狼臣服。
这一幕被姜鸣看在眼中,内心的震撼已无法言语,这种万狼俯拜的威势虽不是姜鸣所希望的颔首,但却与那种理想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的精神竟深深陷落。
那头高大的狼王昂首,向着那虚无的空间道:“出来吧,世人盛传的剑魔竟也这么胆小?”
却见那片空间微微扭曲,缓缓泛起细微的涟漪,一名容颜俊逸器宇轩昂的紫袍男子从中踏剑而出,浮于狼王十米之外的天空,神冷淡。
“只有你一个,我自然用不着多客气,仅仅只是九重地位的狼王,对我没有多少震慑。”苍伏恺将轩截握在手中,虚空踏步,宛如仙人。
狼王冷哼一声,一股凌厉的风卷朝着苍伏恺飞去,苍伏恺却只是随手一剑破之,动作洒脱至极。
狼王道:“这就是用两种极品金属铸造出来的雏形神器,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你现有的实力似乎也没有超过天位,你倚仗什么觐见剑齿冰狼大人?”
苍伏恺笑道:“剑齿冰狼,应该还记得熟人,我的要求,他会同意的。”
狼王道:“看你年龄至多不过二三十岁,剑齿冰狼大人早先遁入深渊七十年,哪有可能认识你?休要满嘴胡言,不然我这上万狼兵可要尝尝荤腥了。”
苍伏恺拂袖似是抖了抖袍上灰尘,笑道:“看来是被小看了呢?只不过,要尝我上的荤腥,你可没资格!”
话音刚落,只见苍伏恺周天地元气瞬间裹住轩截剑,金光烁动的剑在夜里极为耀眼,苍伏恺曲臂一挥,一道硕大的金色剑刃朝着狼王飞去,这股能量即便强如狼王都暗暗心惊,狼王驱动元结成盾,同时喝道:“苍伏恺,尔敢!”
没有什么敢不敢,既成剑魔,苍伏恺这一剑便出而无悔。
却见苍伏恺怀抱着一名着短衫的一米多高的小男孩,轩截剑已经被收入了元藏之中,他没有顾及狼王是何模样,朝着小男孩微笑道:“小家伙,还认识我吗?”
小男孩双眼扑闪又扑闪,似乎在搜寻以往的记忆,但是那些记忆又是那么遥远,让他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他怯懦地道:“我好像见过你。”
听着小男孩的话,远处的狼王都是惊讶无比,圣子的份只有剑齿冰狼知晓,而且这只有五岁的小孩哪里会有机会与苍伏恺相识,可圣子逾五行不在凡俗人类之列,所言定然有据,那么苍伏恺的份也变得神秘起来。
“哦?记不错啊,竟有些后悔将你送给剑齿冰狼作义子了。”苍伏恺咂咂嘴,皱眉,凝视,但仍旧笑着。
小男孩道:“你认识义父?那你为什么还要跟途擎叔打架?”途擎便是这位狼王的名字。
苍伏恺道:“只是闹着玩而已,他以后还要帮我的忙,我可不想他就这样死了。”
苍伏恺望着静静聆听自己说话的途擎,玩味一笑道:“大家伙,保护好他,若是他出了问题,不止是剑齿冰狼放不过你,我也没法饶下你。”
狼王途擎深知此话不假,圣子的份他并不知晓,但知圣子的地位却远远超过一位狼王,若不是此次剑齿冰狼在堪罗灵山脉有事处置,他也无缘暂时担起守护狼族圣子的殊荣。这种殊荣并不仅仅是因为圣子是剑齿冰狼的义子,更因为剑齿冰狼曾在堪罗灵山脉最高的山峰上向着九野数十位狼王宣布,若有一朝狼族濒临灭族,那么便不惜一切代价保全圣子狼婴,圣子将是狼族唯一的希望。
苍伏恺运转一股巧力将小男孩隔空抛了出去,途擎连忙跑过来接住,小男孩虽然并没有被苍伏恺的举动吓倒,似乎他也知道自己并不平凡。
途擎道:“苍伏恺,你方才所讲我会全部告知剑齿冰狼大人,希望你不是我狼族的敌人,或许到那时候剑齿冰狼大人将会对你很感兴趣。”
苍伏恺望着高远的天空,又望了望并不友好的狼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不过下次要见面可难了,这三垣九野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我有太多的事要做,说不定下次的苍伏恺便不再是苍伏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