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像红珊瑚般的树枝,在通常情况下很难烧着,要放在熊熊大火中烧半天方可引燃。若想顺利地快速点燃它,则需要动用神通法力。而它一旦燃烧,火力则极为持久,一根树枝几乎能烧一整天。若是以某种法力催动,其发出的火焰能接近淡白色、温度极高。
武夫丘弟子并不砍伐山中的寒火松,但每年都会寻找这种特异的枝条,它又被称为寒火木。山中采得的寒火木,会被收集起来专门存放。此物的用处很多,比如在生火峰上以矿石冶炼精钢之胚时,可用于祭炉火,再辅以炼器神通打造胚料,便可得到各种精钢器物。
而宝玉等人此时走上一道高坡,前方坡下就是一片寒火松林,看那高大的树身,其中有不少恐怕都生长了上千年。冬季松针落尽后林木显得比较稀疏,众人在高处都看见了林中的砍柴之人。那是一位身着麻布棉袍的老者,手持一柄带长杆的厚背砍刀,装束和寻常村寨中的普通老汉没什么两样。
可这里是南荒深处中啊,并非红锦城周边,除了飞禽走兽和各支妖族出没,哪里来这样的乡下老汉?这老汉是在砍柴,脚下已经放了好几根树枝,就像洁白雪地里丛生的红珊瑚——他砍的居然是寒火木!
众人闪在高处的树木后窥望,小俊压低声音道:“小路师弟,你觉得那老者是否为妖物所化?”
也难怪小俊会有此一问,因为自古传说南荒之中常有妖物出没。禽兽之属开启灵智修炼,若是见识过人烟文明,往往也会自悟化形之法,这修为突破四境之后,便能化形成人。
其实不仅是妖修,就宝玉所知,那些深山蛮荒中的妖族修士若突破四境,也可以变化形体隐去特异的体征,使样子与常人无异。比如他的家乡羽民族曾经的那位族长大毛,平时样子就和常人差不多,背后也没有一对羽翼,原先的妖族外形,就相当于某种妖物原身了。
妖族是人而不是天生的妖修,但他们毕竟生而与常人有异,所以才会被称为妖族。
这一带不可能有普通人的村落,就算红锦城周边的乡民砍柴,也不可能砍到这蛮荒深处。所以这位老汉虽看上去普普通通,却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砍的也不是普通人所需要的木柴,透着十分的诡异。
他要么就是某种妖修,要么就是附近一带的某支妖族人,但修为一定是突破了四境——小俊就是这么想的。而瀚雄却惊讶道:“那人的样子,我怎会这么眼熟?”
宝玉低声道:“当然眼熟,我们在红锦城的集市上见过,就是卖给你剑胚的那位老人家。……我当时就觉得他不应该是普通人,如今看来,其功夫果然极为精深,明显在我等之上!”
不仅是宝玉,小天也认出那砍柴的老者了。老者并没有显露任何神通法力,宝玉为何会给他这么高的评价呢?因为就在他们说话时,老者挥动手中带长杆的砍刀,从高处又砍下来一根寒火木。
武夫丘弟子采集寒火木,先要爬到高大的树身上去,踏住枝条抓稳树干,动足开山劲以宝器刀斧将其砍下。因为那特异的枝条太坚硬了,很难斩得断。而那老者看样子是年纪大了,没法爬树,因此砍刀的柄是一根那么长的杆子,站在地下举杆将刀伸到高处去砍。
也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就是这么信手一挥,那刀斧难伤的寒火木便应声而落,如切菜那么轻松。宝玉也是个行家,很清楚以这种方式砍高处的东西是很难力的,就算发力足够,先断的恐怕也是那刀柄长杆,而非坚韧的寒火木,除非施展某些神通法术。
可是他并没有感应到那老者周身有一丝神气波动,完完全全就是平常的砍柴动作。宝玉暗自揣测——究竟以什么手法能这样砍下寒火木?假如以武丁功的劲力透入长杆与砍刀,挥动时抖腕发劲,在刀刃触碰到树枝的一瞬间,劲力直透而出,应该也能砍断寒火木。
但这只是一种理论上的推测,那看上去虽然只是最简单的动作,却要将武丁功的劲力、运劲的技巧、与手中器物的结合、每一个精微的细节都要掌握与修炼到极致。而看那老者只是随手轻轻一挥,就连宝玉也自叹不如。
砍断一根寒火木,对宝玉来说当然不是难事。但以老者那种方式,宝玉自忖是做不到的,他的武丁功虽然已修炼到常人难以想象的极致,可还是差了一大截。
况且这一切都是宝玉的推测,而那老者未必是用了宝玉想到的办法,实际上宝玉根本就没有看出他是怎么砍断寒火木的,只是一挥刀杆而已,难道是用了什么妖法?
瀚雄又低声道:“我们是不是该过去打声招呼?”
深山中遇到这样一位老者,透着十分的诡异,但看他样子显然不是什么坏人,就算是一位强大的妖修,他曾经对宝玉等人也没什么恶意。既然在红锦城中见过面,也在人家那里得到过好处,此刻相遇更是有缘,理应现身相见。
宝玉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以神识拢住声息道:“那边好像又有人来了,我们先看看再说!”
就在他们说话间,远处突然有一人沿着高坡脚下的山谷跑来,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样子很是惊慌。林间的积雪很厚,普通人每踩一脚都会陷入很深,但那人的姿势却有些奇特,扭动腰肢速度非常快,但不小心也有好几次栽倒在积雪里,爬起来仍继续狂奔。
她虽然穿着宽大的皮裘,但在起跑动时仔细观瞧,是一位身形妙曼的女子。宝玉微微皱眉头,他认出了那人是一名蛇女,却不是他所认识的齐罗姑娘。离得这么远,假如换做以前。宝玉也察觉不到那人的生机律动特征,但此刻他已突破了五境,元神舒展感应精微远超从前,更重要的是,他对蛇女跑动中的身姿已经很熟悉。
来者是一名普通的蛇女,并不像齐罗那样已有神通修为在身。她不知因何故于雪原中狂奔,突然发现前方有一位砍柴的老汉,也吃了一惊。但那老汉的样子显然不像是什么坏人,蛇女一不小心又在雪地里绊了一跤,爬起来喊道:“老人家,有凶徒在追赶我,请帮帮我!……不,你也不是那凶徒的对手,赶紧逃走躲起来吧。”
老者看了那女子一眼,手持砍刀走了过去,越过女子身边,将那砍刀的长柄往那上一插,望着她跑来的方向道:“小娘子,你不必担心!我老汉虽然年纪大了,但常年在这蛮荒中行走,什么样的毒虫猛兽没见过?何惧什么凶徒!”
他话音未落,迎面传来一声低吼,雪地里有一头黑豹奔驰而来,与黑豹一同出现的还有六个人,跑在最前面的便是众兽山弟子扶豹与毅孙。这伙人居然在这里出现了,再见面时又是在追捕一名蛇女。
……
宝玉没有见过扶豹,他就是那灵兽黑豹的主人。当初还没有来得及打照面,扶豹便被宝玉扔回来的黑豹砸入密林中受了伤。紧接着毅孙等人向宝玉出手并追进了山谷,差点被一场岩崩给活埋了。
后来毅孙等五人在岩崩后翻过山坳想找宝玉算账,而宝玉的众同伴也赶到了。延丰的师弟延刚在言谈中点破了他们所追捕的女子身份,将他们给惊走了。
这伙人一度也提心吊胆,害怕武夫丘上的高人来找他们,在山野深处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着养伤,冬至那天也没有去武夫丘凑热闹。可是等他们的伤养好了,再悄悄回到红锦城一带打听最近的状况,并没有听说有谁在追索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
当初那位名叫小路的散修只是和蛇女打了个照面,后来赶至的瀚雄等人更没有见过那蛇女,一切只是对方的猜测,而那蛇女想必早就跑掉了,想指控他们并没有任何证据。估计瀚雄等人也没有再多事,而武夫丘上的高人也没有缉拿他们。
毅孙和扶豹就是这么想的,他们可不知道宝玉后来又找到了齐罗、发生了一系列事情。这伙众兽山的修士便不再担心,并渐渐又觉得不甘心了。武夫丘冬至开山门的盛会当然已错过,可他们此番来到红锦城就是要在行游中历练,并寻找各种机缘。
这几人自恃神通强大,又带着灵兽黑豹进入了南荒。南荒中已是大雪封山的严冬,很多鸟兽隐迹、妖物潜伏,环境比夏日严酷,但危险却要少得多。他们沿途寻找一些特产的灵药与材料,但还贼心不死,仍企图发现蛇女的踪迹,尤其是那位名叫扶豹的修士更是念念难忘。
扶豹是众兽山宗主琮余最钟爱的弟子,同时也是琮余的亲外甥,山中自幼豢养的一头灵兽黑豹也交给他驯化驱使了。此次外出远游,主要是因为扶豹终于突破了四境修为,所以要出山见见世面。他带着那头灵豹,还有另外五名师兄都跟随身边。
扶豹当初只是无意间撞见了蛇女齐罗,那种惊艳感难以形容,当即与众师兄定下了一条毒计,派出灵豹追捕蛇女,想演一场先英雄救美、在温柔抚慰的好戏,结果却被一名散修小路给搅黄了好事,自己还身受重伤。
等伤养好之后,扶豹仍难忘蛇女那动人的气息,只要念及便浑身发热忍不住的浮想联翩。如果他没见过也就罢了,但只要见过了便忘不掉,所以又来到了南荒,迫切地还想找到蛇女的踪迹。不是当初那名蛇女,别的蛇女也行啊!
扶豹等人当然不知蛇女的村落在何处,就这么没头苍蝇般地乱转,也不太可能找得到。扶豹之所以想这么做,还因为他带着那头灵兽黑豹。他的灵豹追捕过蛇女、熟悉其气息,假如南荒中曾有蛇女最近留下的踪迹,黑豹或许能察觉到。
他们在南荒中漫无目的的转了大半个月,感觉也是非常艰苦难熬,假如再没有什么发现,本已打算回去了。可恰恰就是今天凌晨,灵豹在雪地上找到了一行奇特的足迹、察觉到了蛇女的气息,顺着气息追踪下去,他们在山谷中看见了一座房舍院落。
这伙人来自帛室国众兽山,也是第一次到达南荒,对这一带的情形并不是很了解,但在蛮荒深处突然见到这么院落人家,也感到很奇怪。他们还没走过去呢,又突然发现身后正有一名蛇女走来。
那蛇女看见他们也吓了一跳,当场转身就走。在山野中的偶然遭遇,他们也不来不及布置什么圈套了,于是便直接动手抓人。
他们遇到的只是一名普通的蛇女,并无神通修为在身,但也异常妖媚动人。可能是因为身为蛮荒妖族,天生就更适应这一带的环境,这蛇女跑得也不慢。他们便一路追到了宝玉等人眼前。
抓住这名蛇女,可以悄悄带回众兽山享受其妙处,至于其有没有神通修为倒不是最重要的。且众兽山擅驯灵兽,假如好好调教一番,说不定她也能迈入初境得以修炼,那就更美妙了!
除此之外,假如逼问出附近的蛇纹族村落所在,还可以在野林中设伏,趁机再抓到单独外出活动的其他蛇女,若能碰到上次那位蛇女是则最好不过。他们这次来了这么多人呢。当然也希望多带几名蛇女回去。
至于抓到蛇女之后怎么回众兽山,扶豹甚至都考虑了。将她们制服之后换上普通仆从的衣饰,然后放在带篷的马车里离开红锦城,只要过了边境回到帛室国,便没什么好担忧的了。此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绝不能让外人知晓。
扶豹心里正想着好事呢,却突然看见前方又出现了另一个人,就是普通的乡下老头模样,受拄着一根带长柄的砍刀。像是进山来砍柴的,竟拦在那女子身前挡路。
南荒中出现这样一个人,情形本十分诡异,但他们对这一带并布完全了解。方才连院落人家都看见了,想必这附近还是有普通人活动吧,而那老头的样子怎么看都平凡无奇,且这些人也不认识寒火木。
反正那蛇女已经逃不掉了。几人停下脚步,扶豹上前开口道:“哪来的老头?好好砍你的柴,不要多管闲事!”
那老者却皱眉道:“这荒郊野外、天寒地冻的。你们几名壮汉为何带着这么凶的一头畜生,在追赶这位小娘子啊?”
扶豹:“她是我家中逃走的奴仆,我们当然要把她追回去。你这山野乡民,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那女子在雪地中叫道:“不不不,我就是住在附近的蛇纹族人,根本不认识他们!”
老者眉头锁得更深了,不紧不慢道:“你们分明在胡说!谁家的奴仆能翻山越岭,在这严冬时节跑到蛮荒深处来,难道她会飞吗?假如她真会飞,你们又怎能追得上?”
毅孙也上前一步呵斥道:“我们是来自武夫丘的修士,有神通修为在身,奴仆当然也不简单。……谁说人就不能跑进南荒,你不也在这里砍柴吗?不要再管武夫丘的闲事,否则对你没好处!”
“诸位不是来自帛室国众兽山吗,作恶时却自称武夫丘弟子,还要不要脸了?武夫丘上可没有你们这等败类!上次在红锦城外追捕蛇女未能得逞,这次居然跑到蛮荒中来了,难道真的以为武夫丘上无人,不能宰了你们吗?”
高坡上突然传来说话声,随着声音,宝玉等人已显露了身形。他们实在有些忍不住了,这伙众兽山的修士不仅信口胡言,说那蛇女是他们家中逃走的奴仆,居然还自称来自武夫丘!
众兽山修士皆大吃一惊,毅孙高声喝道:“又是你们!”
瀚雄亦高喝道:“这次又犯在我们手中,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而扶豹则低声道:“师兄,这下麻烦大了,该怎么办?”
毅孙亦低声答道:“该当机立断!他们是四个人、一条猎犬,且修为不会比我们搞;我们有六个人,还有一头灵兽,动手也不怕。赶紧出手灭口,决不能让人逃走泄露消息,除了那蛇女之外,一个活口都别留。……我与师兄们来对付他们,你先杀了那管闲事的老头、制住蛇女。”
他们的麻烦确实大了,如果说上次的事情没有人证全凭空口猜测,还可狡辩的话,那这回是被当场抓住现形了。假如消息传到武夫丘上,恐历史就有高人御剑来取他们的性命,就算逃回众兽山都未必能脱身。而且这里离武夫丘不远,想逃都很难逃得掉。
这伙人敢动手,一方面是要杀人灭口;另一方面也是犯了经验性的错误,他们根本不知此刻面对的就是武夫丘弟子!
上次见面时,宝玉这边有八人一狗,毅孙等人对宝玉、小天、瀚雄的印象最深,此刻又见到了这两人一狗。而他们原先的六名同伴,尤其是那名五境修士延丰则不见了,又换成了另外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