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巫婆听完了伊恩的经历,并没有发表任何感想的意思。
伊恩轻轻长出一口气,似乎在试图平复情绪。半晌,他说道:“我当时想回贫民窟的房子——虽然扎克他们……都不在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却发现我们的房子已经被一群佣兵模样的人包围了,正在搜查,看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像是搜救队伍。”
“也不像军队,是吗?”
“嗯。”
“所以你就直接逃了出来?”矮胖的巫婆问道。
“没有,我躲在小屋后面的巷子里,偷听到巡逻的人提起他们的任务,大概意思就是要找我们屋子里的一个人。我觉得他们说的就是我,也只能是我了。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觉得会有赏金佣兵来追杀我,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扎克他们究竟为什么而死,而我又在躲避谁……”伊恩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将冰冷的脸颊埋进双手里用力搓了搓。
巫婆看着伊恩微微充血的眼睛,说道:“你听到的那个像鸣号一样的声音,在我看来应该是某种魔素能量的生成或强化装置。你——知道魔素和灵想力的关系对吧?灵想力这种东西原本是应该凭借人自身的想象能力发挥出来,将精神世界以灵想力这种介质具现化。但从你经历的那场……灾难来看,似乎是有人想用魔素通过共鸣的形式来激发生物的灵想力,”老巫婆耸耸肩:“只不过,这未免也太疯狂了。古代文献早就阐明,只有人类或者亚人这些智慧生物才拥有灵想力,森林里的野兽脑子里能有什么奇妙的东西?而且……”
胖巫婆给伊恩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用外力来激发,也太胡来了,被共鸣后要承受自身灵想力扩张数倍的信息量,本来就很艰难,又立刻要被魔素催逼着进行具现化。你那位跟魔狼融合的朋友……恐怕他就是因为这个才发生的异变。”
她说的应该是安德鲁。
“究竟是什么人,会对我们做这种事?”伊恩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压抑着愤怒。
“这我就不知道了,”巫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但仇恨可不是让你活下来的恩人。”
“我……我不知道……”伊恩的眼神和语调又松懈下来,喃喃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来,扎克死了,安德鲁死了,芙琳也死了,我一个人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巫婆眼睛一瞪:“那个被烧成焦炭的小子,是为了救你们而死的。还有那个和魔狼融合的,也许是他勉力控制住魔狼的野性不去攻击你,你才有机会逃生。无论如何,从结果上说,他们的死换到了你的活。小子,你可得好好想想清楚,自己现在为什么活着,往后又该怎么活着。”
伊恩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六岁开始就跟在扎克屁股后面,从孤独和害怕中慢慢走出来,适应了新家。慢慢的,又学着他的样子照顾安德鲁和芙琳……他的生活一直都围绕着贫民窟那间破旧的小屋。原本再有一年他就满十五岁成年了,到那时他会去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减轻扎克的负担。他们还计划着送安德鲁和芙琳去福利院念书的……
伊恩苦笑着向巫婆道谢:“我是该好好想想,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这是苏木婆婆让我带来的药钱,那我走了。”
说罢,放下钱袋起身就朝门口走去。
“哎哎哎!”矮胖巫婆在身后喊道,“你急什么?我不是说了么,刚才搞清楚了两件事,这怎么才说了一件就要跑,还有一件不用知道了吗?”
“还有一件事?”伊恩转身。
“你就不觉得每天都有几个鬼魂似的东西围着你,很瘆人吗?”巫婆没好气地反问。
“啊,你说早上醒来的时候……那果然是他们的灵魂,对吗?我已经习惯了。说实话,其实有他们在我觉得还挺安心的。”
“什么灵魂?你这无知的臭小子,真是要被你气死了。”巫婆从高脚椅子上跳下来,摇晃着来到伊恩面前,抬头瞪着他,“那是灵想力!你自己的灵想力。在你睡着的时候因为那个噩梦,它自己冒出来了,偷跑出来,懂了没有?灵魂,哈!”巫婆又摇晃着走到药柜前,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株晒干的花,随手丢到伊恩面前的地板上。
“灵想力有好多种,但我没工夫给你这种穷小子补课!”巫婆说着又摇了回来,“看好,就一遍。”巫婆眯着眼,指向枯花的指尖有星星点点的淡蓝色光芒泛起,若隐若现。而巫婆丢到伊恩面前的枯花,竟然伴随着一袅冉冉而起的幽兰光芒,重新恢复成了鲜花,仿佛有生命般从地面上长了起来。伊恩瞪大了眼睛,就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突然看见了神迹。
“这种灯笼兰花是我年轻时候最喜欢的,它的一枝一叶都印在我的脑子里,所以我能轻松地具现出来,“巫婆说道,“现在到底年纪大了,记忆也开始渐渐模糊了,才需要这种枯花作个媒介。”说着,似乎很不满意地撇了撇嘴。
原来那支枯花还在地板上躺着,伊恩看到生长和盛开的兰花,只是由那抹幽兰色光芒汇聚而成的,并非实物。
“你看到的……‘灵魂’,也是类似这样的东西。”巫婆继续说道。
“你是说,我会在睡着的时候像你这样,把它们给……具现出来?”伊恩将信将疑地问道,“是我做的?”
“在我看来就是这么回事。不信你试试呗,就在你眼前那个位置,努力想象那几个人的模样,越细致越好,”巫婆补充道,“如果你确定要具现的是人类的话。”
伊恩感到不可思议。灵想力,他从小就听说过这个词,但黑鹰城的贫民窟里从没有谁真正拥有这种能力。只有在庆典上,黑鹰城城防军的卫队长老约瑟芬,给大家表演过一些有趣的剑技。那些……光晕,会从他的武器上飞射出来,远远就劈中十几步之外的假人。
他感到有些紧张,但还是按巫婆所说的,开始全神贯注地去想象扎克活着时的模样。
如果他在这里,此刻就站在这里的话……
“啊对了对了,差点儿忘了说了!要记得把这个人的行为神态动作都加上,可千万别光顾着脸呀衣着啊这种琐碎的东西。”巫婆忽然插嘴,打断了伊恩的集中力,让他有点儿恼。
“什么东西最吓人你知道吗?有点儿像人又不够像人的东西!”巫婆又忍不住唠叨了一句,“你要是不想弄出什么怪物……好了好了,我都说完了,你继续吧!”
伊恩握紧了双拳,重新让自己沉浸到脑海里无尽的回忆中,去寻找关于扎克的记忆碎片。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扎克时他的模样——阳光、开朗但又警觉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又想起扎克因为偷食物被追打,逃回家时遍体鳞伤的狼狈模样,以及他把食物分给大家时欣慰的笑容。
转瞬间,伊恩又看到了扎克在铁匠铺当学徒工时的样子,野猪革围兜,隔热的鞣革手套,额头上扎着汗巾,手里握着一柄小铁锤……记忆中断了。伊恩又看见扎克练习挥剑的样子,笨拙又认真。他的身后是芙琳,正是乖巧可爱的年纪,拍着手笑着、叫着好,安德鲁一如既往地跟随在芙琳身边,安静地守望着大家。
“哇喔……”巫婆为她眼前看到的奇妙景象,轻轻赞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