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盏油灯的灯火在执着地跳动着,一边对抗不知从哪里灌进来的风,一边勉强照亮周围的一小块范围。它背后的墙是用木条——或者是圆木拼接而成,也许是山毛榉木,看起来有些陈旧,虫斑和烫焦的痕迹四处都是。
借着这点昏黄的光,伊恩勉强辨认出自己是在一个房间里。脑袋还是浑浑噩噩,眼睛也看不太清。四周不断传来仿佛浪潮般的声响,和木头发出的嘎吱声。
他试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了床上。一阵眩晕感袭来,他又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伊恩再次醒来。
油灯已经熄灭了,一道朦胧的亮光从门外投进来。又是一阵该死的眩晕促使他赶忙闭上眼,却发现这眩晕感并非来自自己的大脑,而是他真的在晃动!他的五感逐渐恢复,才注意到周围清楚传来的浪涛声,也不是自己的幻觉。嗅了嗅,门外带进来的风里有着潮湿的腥味。
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在一艘船上。
“嘎嘎吱——”周围的木头发出痛苦的呻吟,让伊恩更加确定,他是在一艘行驶中的船上。
“醒了?”一个声音突然从墙角的黑暗中发出,吓了伊恩一跳。
那人从阴影里探出身子,点亮了油灯。
昏黄跳动的光再次出现,照亮了半张面孔。
“达恩斯?!”伊恩认出了他。
“你还记得我,”达恩斯咧嘴一笑,“荣幸之至。”
“为什么劫持我?”伊恩问,“你想要什么?”
“我是个暗黑佣兵,”达恩斯说道,“有人让我送你去一个地方。”
“你为猎鹰工作?”伊恩眼神一凛。
“谁出钱,我就为谁工作——”达恩斯补充道,“我是暗黑佣兵。”他不厌其烦地又一次强调了自己的身份,好像对这份职业很自豪。
“是吗?”伊恩歪过脑袋,“那这次,他们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把送我回去,怎么样?”
“那可不行。”达恩斯像狼一样笑起来,“即便是暗黑佣兵,我们还是得讲规矩的。这么做一旦被发现,以后可就没法混咯。为你这点钱,牺牲掉未来所有的金币,可划不来啊。况且,要是所有委托的目标都像你这样,那谁还愿意成为雇主呢?”
达恩斯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一点建议,就当是我们有那么点交情的特别优待。”提及当时他们在尸鲤战斗中相识的那段经历,伊恩知道这是自己随意暴露身份种下的苦果。明明从黑鹰城逃亡出来时那么小心谨慎,怎么刚要离开帝国的势力范围,就鲁莽起来了呢?
不过,伊恩现在没时间为自己当时莽撞天真地报出自己真名而后悔。贿赂看来是行不通的,那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来逃跑了。
达恩斯继续说道:“你这种身份,怎么能随意向陌生人透露自己的真名呢?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知道吗,我当时没有立刻动手抓住你的原因,只是我还没有收到确定的委托。”
“你在那时候就知道猎鹰在找我?”
“只知道有人在找你,至于是谁我不知道——其实也不怎么关心。”他无所谓地摊了摊手,然后眼神锐利地看着伊恩,“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毕竟你的那些小伎俩,我清楚得很。”
伊恩脸上顿时黯然。
达恩斯的话并不是虚张声势。伊恩当时为了应付尸鲤,几乎使尽浑身解数,他使用灵想力的战斗方式达恩斯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达恩斯虽然说话语气轻松,但从伊恩醒来的那一刻起,他的手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弯刀。他知道绑缚住伊恩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效果,因为伊恩的战斗是依赖灵体来完成的。即便绑着他,他也能随时在自己身后具现化出来一具人形态的灵体进行战斗。
直到此刻看见伊恩委顿的神情,才稍稍放下心来。
伊恩忽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盖着一条厚毛毯,才发现空气竟然如此寒冷。
“我们在北边?”他皱眉问道。
“我们在海上。”达恩斯又笑了起来,笑容充满狡黠与自豪,“从海上走,比较安全。”
“你害怕战痕的人来找我,对吧?”伊恩轻蔑地问道。
“我只害怕浪费时间,耽误我挣钱。”达恩斯倔强地回应了挑衅,“战痕也不过如此,三个人在你身边,还不是被我一击得手,连战斗的机会都没有。”
“你不过是趁人之危罢了。”伊恩不屑道,“单打独斗,你恐怕连希德都赢不了。”
达恩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斗嘴没什么意思,反正结果是你现在在这里,我赢了。”
“不过我倒是想问问,”他站起来准备离开,“你们怎么没听从委托代理人的指示,去猎齿峡谷呢?”
“那果然是你的陷阱?”伊恩抬起头,眼神疲惫却清亮,“看来你还不是一个人行动的。但是面对刚刚完成一场大战的四名战痕成员,你——你们,还是不敢正面交手。所以你最多还有两名同伴,也许……甚至只有一名,就是那个戴着遮面假冒委托代理人来传讯的家伙吧?”
达恩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克制住自己继续说话的冲动,大步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刚从帐篷里出来的希德大声招呼吉格斯和金克丝过来,然后三人吃惊地看到扎克的灵体,在地上用剑歪歪斜斜地写下几个词语:冰海,两到三人,达恩斯。
当时被掳走失去意识前的瞬间,伊恩在金克丝身边具现出了扎克。他早已经能做到在睡眠时保持扎克的具现化,只是不确定强行陷入昏迷时是否也能这样做。当时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他只是凭本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与尝试,没想到还真的生效了。扎克并没有随着伊恩的昏迷而消失,并且即便此时他已经远在海上,扎克也尚未消散。
“在海上!”吉格斯低声叫起来,“北边!他们往北坐船跑了。”
“应该是打算从海路返回帝国——”希德接过话,“听说北境三郡都已经落入帝国的手里了。”
“那就说得通了,”金克丝看着扎克的灵体,“不过无论你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最好快点决定。”她指了指扎克的脚边,“灵体已经开始有些不稳定了。”
“伊恩应该是被击昏后带走的,但那时他留下的灵体并没有消散的迹象……”
“这说明,”希德将巨剑背到自己的背上,“他离我们有点儿远了。”
伊恩通过门外的朦胧的光亮来判断时间——如果是白色的微光,有海鸥的声音,说明是白天;如果是昏黄的微光,周围很安静,则说明是夜晚。
已经航行整整两天了,加上他昏迷的那段时间,也许现在距离他遇袭已经是第三天了。
不过扎克还没有消散,他能感觉到有人引领着扎克不断在行进。他的尸鲤斗篷和长剑都被收走了,具现化扎克产生的灵想力损耗随着距离拉大而不断增加,他只有通过长时间的睡眠来补充。达恩斯却并不知道这些,以为伊恩已经放弃了抵抗,每天只是精神不振地躺在船舱里休息。
伊恩被关押的这艘船并不大,应该是近海的渔船之类的。达恩斯显然是通过什么不正当的手段租用了这艘船,有人操纵驾驶但数量肯定不多,因为外面很少能听见水手的喧哗。还有人煮饭,但并不露面,只是由达恩斯亲自送到伊恩的舱房里。
傍晚的时候,船忽然停了下来。
伊恩听见港口收工的钟声,海鸟的叫声,和远处零星的喧闹人声。可直到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下来,天完全变黑时,达恩斯才从外面走进来,解开了伊恩身上的绳子。
“走吧。”他把伊恩拉起来,但又给他双手绑上绳子,然后披上一件能遮住双手的斗篷。
“去哪里?”伊恩问。
“你可是贵宾,怎么能让你一直窝在这么小的船舱里渡海呢?”达恩斯从后面不客气地推了伊恩一把,催促他加快脚步。
走出舱门,伊恩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这几天都憋在船舱的小黑屋里,空气也不流通。这时呼吸到外面冰冷但清新的空气,顿时神思清明起来。他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虽然天色已经昏暗,但还是能辨别出港口的特征。最重要的是,港口码头的建筑风格并不是帝国的,这说明他或许还没有离开联邦。
“那边。”达恩斯走上来,右手隐蔽地握住伊恩的左胳膊,朝码头另一侧的大船努了努嘴,然后推着伊恩走起来。
码头上偶尔零星地有路人走过,有些一看就是渔民,有的则是工人。
“别出声,”达恩斯注意到了伊恩向那些路人投去的目光,低声威胁道,“为了你自己好。”
伊恩默默点了点头,脚步踉跄地往前挪动着。这些天都没有怎么下床活动,他觉得腿脚有些僵硬。
远处迎着他们走来一高一矮两个人,都裹着厚重的皮布蓬袍,头上罩着兜帽,看不清脸。但远远的,就能依稀听见他们似乎在争执,只是注意到伊恩和达恩斯,才刻意停止了交谈。
伊恩抬眼看他们,发现两人背后都背着一柄剑。魔铁匠的本能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在脑海中飞速搜索,却想不起任何资料记载过这种武器。在提瓦克大陆,大部分武器类型都记录在册,包括它们的铸造方式和战斗优劣。那这两人又是什么人?
不,使用什么武器又有什么关系,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剑士。
那两人经过伊恩身边后的刹那,少年猛地脚下发力,全身撞向离他最近的那名矮个子剑客。达恩斯没有料到一直踉踉跄跄,看似虚弱无力的伊恩还能突然用出这么大的力气,一时间没有拉住。可是那名剑客却是身手敏捷,不知怎么的一个闪身,伊恩竟然没有碰到他,径直失去平衡跌到地上。
那人刷的一下把剑抽了出来,用尖细的声音叫道:“什么人!”
竟然是个女人。
她刚要发难,却听见眼前倒地的少年大声疾呼:“救命!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