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歪苏醒,是在夜半,她睁开眼,看见快燃尽的灯烛下,楚云轶安详的睡脸。
睡着的他完全没有平日冰冷讨嫌的模样,反而透着股温暖。
歪歪动了动,发现身体很沉重,身上的绳索已经解开了。是他解开的吗?是他把我抱回床上的?哼!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不过,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看起来有些憔悴,而且有些消瘦,棱角愈发分明了。
睡梦中的楚云轶皱了皱眉头,显得十分痛苦,他长手一伸,将歪歪揽在怀中。
“你不会在装睡,想趁机占我便宜吧,喂!”
歪歪刚想把他推开,忽听到了他的呢喃:“母妃,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他们都打我,骂我,欺负我。没人关心我,没人在乎我。母妃,你别走,别走,我怕!”
楚云轶的呓语让歪歪的心一下子收紧,她伸出的手在他的胳膊上定住,侧过脸来看着他。他眉心凝着化不开的结,像个脆弱而可怜的孩子,眼角盈着一滴星芒。
正这时,烛焰轻摇,熄灭下去,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四周陷入了沉静的黑暗。
歪歪把手放下来,眼望着天顶,一动未动。她甚至怀疑,她所认识的楚云轶,和眼前这个脆弱流泪的他,是同一个人吗?他到底是不是如她看到的那样无情,那样可恶。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清晨,窗外蝉鸣鸟叫之声,将楚云轶唤醒。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搁在她的身上,微微愣了下。紧接着,曲肘半撑着脸,欣赏着她睡梦中的清丽容颜。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向她靠近。
“别再靠近了。”歪歪没睁眼,说道。
楚云轶邪邪地一笑:“原来你早就醒了。”他的声音透着云淡风轻的冷漠,好像连日来焦急的守候看护,都没发生过一样。
“比你早醒了一会儿罢了。”歪歪淡淡地道,睁开眼盯着他,“你能不能把你搁在我身上的手拿开。”
这时,歪歪看见,他眼中布满了血丝,比闭上眼睛时显得更憔悴了。
楚云轶坐起身,揉了揉发痛的额角。他已经好几日没好好睡过觉,也没怎么吃过东西了,就算是铁打的也扛不住。不过,现在她醒了,他的胃口顿时就来了。
“来人!送早膳来。”他呼喊。
只听外面一声遵命,不多时,饭菜便被送来,摆上了桌。各式各样,十分丰富。
歪歪一闻见香味,就食指大动,舔了舔唇,颤巍巍地挪到床边。
她许久没下过地,脚触到地面的瞬间,突然一软,就倒了下去。楚云轶眼明手快,一把将她勾住,揽在怀中。两人四目交接,楚云轶眼中漾着万种柔情。歪歪忙推开他,咳了声,挪到桌旁,坐下来。
她拿起筷子就要夹肉,被身后走来的楚云轶抄起筷子,猛地抢过,对她道:“你大病初愈,脏腑柔弱,不可一下子吃荤腥。”他把清粥小菜推到歪歪眼前,“这是你的。”
歪歪看着清粥小菜,有种时光逆流的错觉。先前,自己在南平新都又遇见他时,不就是此情此景吗,他吃着大鱼大肉,她喝着粥,吃着寡淡的小青菜。
“不是吧!”歪歪抗议,“又是你吃肉,让我喝粥。我几时病了?尽忽悠我。”
楚云轶不多做解释,干脆利落地道:“不吃就饿着。”
连对话都一模一样。若不是现在是在玄武王宫,歪歪真以为回到从前了。
楚云轶也一阵愣忡,眼睛闪烁了一下。他沉了口气,把刚刚抢过来那片肉放到歪歪碗里:“只许你吃这一片。”
有胜于无,一片就一片。歪歪夹起来,塞进嘴巴里。对三月不知肉味的她,这一片,抵得上万千美味,连喝粥都喝出肉味了。吃完,心满意足地推开,歪歪又回到了床上躺下。
不知为何,她身体乏的很,就像被抽空了一般。
楚云轶搁下筷子,命人把剩下的全都扯了,走到床边,俯瞰着她:“怎么,你又不舒服了?”
这样关心的口吻让歪歪大大地不适应,蹙眉:“你又安的什么心?”
楚云轶唇角颤了下,眼神冰冷了下来。
太监贾鹏在门外弓身道:“王上,奴才有要事禀报。”
楚云轶看了歪歪一眼,转身走出去,关上了门。歪歪好奇,蹑手蹑脚溜到门边,扒着门缝偷听。
贾鹏小声向楚云轶禀报:“王上,您让我派人监视着闫宅,大有收获。闫宅里的一个小童,两次出城,去往郊外,和一伙鬼鬼祟祟的人相见。”
听见郊外两个字,歪歪心里咯噔了一下。
“继续盯着,如果他再去,就一起将他们抓了,带回来审问。”楚云轶冷冷地道。
“遵命!”
闫宅?楚云轶为什么会派人监视闫宅,出城的小童又是谁?他去郊外见谁去的,不会是楚云轩吧!一系列的疑问在歪歪脑中萦绕。
听到了楚云轶往回走的声音,歪歪急忙箭一样冲回床上,躺下。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呼吸急促。
楚云轶推开门,慵懒地半眯着眼,瞥了歪歪一眼:“别装了。”歪歪往回跑时,脚步那么沉重,他怎么可能听不到。
歪歪坐起身,揉了揉眼,一副惺忪的睡颜:“我装什么了?”
“你都听到了,不是吗?”他缓缓地朝歪歪踱过来,浑身散发着魅惑人心的气息。
“你若不喊我,我就睡着了,我能听到什么?”歪歪一脸的无辜。
楚云轶邪邪地扬起唇角:“既然没听到,那就算了。你好生躺着,我还有事,过会儿再来看你。”
歪歪回想着刚才的他们的对话,越来越焦躁,忍不住疾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楚云轶回眸,挑眉:“什么怎么样?”
“你真的要杀楚云轩?他可是你的弟弟。”
“那又如何。”
歪歪痛心:“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为了权力六亲不认!这样的话,跟禽兽又有何分别。”
“我残忍,我六亲不认?我只是想拿回我应得的东西,凭什么同为父王的儿子,他就可以当太子,当玄武王,而我就活该被发配到那不毛之地去。凭什么!”楚云轶逼到歪歪眼前,攥着她的胳膊将她提起。
“现在你已经坐上王位了,为何还不放过他。”
楚云轶长舒一口气:“我放过他,他会放过我吗?”
歪歪愣住。
楚云轶松开他,转身愤愤然而去。
歪歪瘫坐到床上,呼吸一时间有些滞重,胸口闷闷地疼。
黑风远远望着朝露宫,王上终于出门了,说明她已经醒转。
阴冷的光芒从眸中闪过:“中了我的两种毒,居然还能醒过来,是身体特异吗?”他眉心锁起。
楚云轶回到景阳殿,沐浴更衣,把细碎的胡茬剃去,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间有些恍惚。抓到了楚云轩,他真的能狠得下心杀他吗?若他当真狠得下心,早在他去投靠他时,就会一刀结果了他,不会留他到现在。
就连顾灵书,他都狠不下心来亲自动手。
他斜仰在椅子上,撑着发痛的脑袋。
他只是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却要遭千夫所指。
*
歪歪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一个侍卫推开一条门缝,探进半张脸来:“姑娘,你若有哪里不舒服,就及时通知我们。王上可说了,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要陪葬。”
歪歪抬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那侍卫继续道:“王上对你可真好,你昏迷的这些时日,他不眠不休,守在你身旁照顾。茶不思饭不想,是寸步不离啊。”
歪歪的心猛烈震颤:“我昏迷了?楚云轶不眠不休照顾我?这是什么鬼话。”
歪歪想起楚云轶憔悴的脸。
侍卫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歪歪:“我若是女子,也想有人这般待我。”
旁边的侍卫拍他一把:“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居然幻想自己是女子,害不害臊。”
“你休息吧,有事知会我们。”
门刚要被合上,忽又听侍卫道:“闫太医,您来了。那姑娘已经醒了。”
“是吗?”传来闫少庸欢欣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推开,闫少庸出现在眼前。
歪歪看着他,刹那间,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歪歪刚想开口喊他,想到自己的处境又忙憋了回去。
闫少庸环顾一圈,试探道:“王上不在?”
侍卫答:“王上见姑娘苏醒,便离开了。这才刚离开不久。”
闫少庸刚想关门,被侍卫给止住:“门开着就好,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们也好第一时间帮忙。”侍卫已经接到了命令,要警惕除了楚云轶以外的所有人。
闫少庸朝侍卫们笑笑,把煎好的药端到歪歪身旁,给她使了个眼色,口中说道:“姑娘,老夫这几日天天来给你煎药喂药,你可终于醒了,也算不负我的一片苦心。”
“多亏了太医,要不然咱们都要跟着受责罚。”侍卫们不无感激地道。
闫少庸摆手:“是这位姑娘洪福齐天罢了。”
闫少庸把药递给歪歪,歪歪接过去,一勺一勺慢吞吞地喝着。闫少庸压低了声音,问:“你为何会被抓。”
“因为贪吃,一时大意了。”歪歪小声回他。
闫少庸瞥了侍卫们一眼,见他们没有在看他们,继续道:“你体内有毒也有蛊,那蛊跟上次我为一诺医治的一样。所幸你体内有真气护住,否则,你不可能撑这么久。难道是同一个人想要害你?”
“是楚云轶。”歪歪喝了口药。
“是他?他为什么要害你,不应该呀,我看你一病,他着急的要命,派人架了我来的。而且,看他的样子,并不知道你是为何昏迷的。”这几日,楚云轶对歪歪的关心,闫少庸看在眼里,不可能是装的。
歪歪思忖着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明白,不过我会想办法查个水落石出的。对了,楚云轶派人在监视闫宅,你们千万小心,不要再出城去。”
歪歪的话让闫少庸愣住,他想起了一诺。只有一诺出城去了,而且一诺一直吞吞吐吐,在掩藏着什么。
“楚云轶为何监视闫宅?”
歪歪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外面一声高喊:“王后驾到。”
歪歪向门口瞥过去,来的还真是时候。她朝闫少庸递去一个视线,闫少庸会意,站起身,扬声道:“您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只要坚持服药,不消三日,便可痊愈。”
“谢过太医了。”
“那我就先行告辞,午后再来为您送药。”闫少庸起身往外走。
歪歪安安稳稳坐着,并不动。
猜都不用猜,亦珊肯定是来找茬的。
或许,楚云轶这几日又没回,让亦珊打翻了醋坛子了吧。
歪歪没预料到,即将到来的,是一场撕扯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