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人们还在讨论着刚刚看到的那场惨剧，有人手舞足蹈地表达着自己的愤怒，也有人对灰暗的前景感到绝望—卡林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自己此番前往新大陆之后，有生之年是否还能再回到自己的故乡？

　　萨缪尔，托夫特和舍尔等船队高层则对这次的事件看得更为清楚。

　　“道格·麦瑟的处理方式有些过激了”，舍尔评价道。

　　有些过激真的是一个相当委婉的说法了。

　　“道格是个典型的唯军事主义者，他只会从军事的角度考虑问题，而不会考虑行动在其他方面造成的影响。”萨缪尔评价道。“对他来说，他接到的命令应该是摧毁难民营地，而且很可能得到了使用武器的授权，因此他便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如果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道格其实和萨缪尔是校友，他比萨缪尔大两岁，因此高两个年级，萨缪尔入学时对方便已经是学校的名人，他唯军事主义的名声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但是没办法，虽然道格的做派惹了不少麻烦，但是他出身将门世家，家里可以帮他摆平所有的麻烦，这个便利是萨缪尔所没有的。

　　“但是严格来说，卡伦塔没法接纳几百万流浪汉，趁着大多数流浪汉还没来到卡伦塔，通过这一次血腥的行动吓阻他们，让他们改道别处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托夫特评价道。

　　“能改道到哪里呢？全卡林就没有任何一个州愿意接纳他们。”萨缪尔摇了摇头。

　　“所以说他们根本就不应该解散公共事业振兴署！”舍尔对当局的决策表示了不满。

　　公共事业振兴署和救济总署都是前任宰相哈登堡伯爵的杰作。前者主要通过债券筹集资金兴建路桥等大型公共工程，从而为失业者提供足够的工作岗位。后者则建成了如今遍布卡林的施汤处。

　　然而，帝国议会中一直有人指责公共事业振兴署的公共工程没有经济价值，纯属铺张浪费。甚至有笑话说哈登堡伯爵的工作就是雇佣一伙人把砖头从左边搬到右边，然后再雇另外一伙人把砖头再从右边搬回左边，然后付给这两伙人工资。

　　对于这种指责，哈登堡辩护称公共工程确实不一定有多大经济效益，但是在萧条时期提供工作岗位的价值难以估量。

　　可惜辩护效果不佳，在议员们的不满中，哈登堡最终黯然辞职。公共事业振兴署也随之解散。大量的公共工程变成了烂尾工程，它们提供的工作岗位也消失不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失业，最后进入了流浪者的行列。

　　当卡林当局感到不太对劲的时候，流浪者大军已经席卷全国，现在想要重建公共事业振兴署也晚了。

　　萨缪尔突然回想起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现在空管局的局长是谁？”萨缪尔问道，卡林这几个月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规模的人事变动，萨缪尔没法记清所有细节，此刻他完全想不起来空管局局长是何须人也。

　　“额……我想想，好像是叫琼恩·纳达尔”

　　萨缪尔记在脑中检索琼恩·纳达尔这个名字。最后终于从记忆中某个角落找到了相关的记录：

　　琼恩的经历绝对可以作为励志故事写进任何一本成功学教材里。他本身算是个有才华的人，然而在空军服役多年都得不到重用，但是他始终没有放弃，每日刻苦提升业务能力。终于等来了机会，那是一次非常危险的紧急事件，琼恩依靠他多年锤炼的业务能力成功化解了危局，然后得到上司重用，之后步步高升，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但是曾经在空军中身居高位的萨缪尔知道这个故事纯属扯淡。真实的故事是：

　　琼恩恃才傲物，不愿意对腐朽的官场低头，以至于引起历任上司的不满，于是多年不得志，他花了20年才终于开窍，然后把自己的漂亮女儿送给了一位大人物做情夫。从此之后步步高升，来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而那个大人物的名字叫提比略·尤里乌斯，如今卡林皇帝的弟弟。这是一位不怎么起眼的亲王，从小便对政治不感兴趣，对商业也没有什么天赋。在许多人的眼里，这位亲王把绝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了绘画和音乐之上，还小有成就，也许多年之后，艺术史之上又要多一位王室成员的名字了。

　　“提比略·尤里乌斯”，萨缪尔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突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好多之前屡不清的东西现在全部都说得通了。但是他没有任何兴奋的感觉，只感到一阵寒意。

　　他连忙问托夫特和舍尔：“你们还有什么家人留在卡林么?如果有，赶快安排他们离开！”

　　托夫特和舍尔看到萨缪尔突然紧张起来的语气，感到莫名其妙，但是还是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萨缪尔松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说道：“卡林，可能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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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管局局长琼恩·纳达尔潜逃了。

　　这个消息让卡林如今的皇帝加尔巴·尤里乌斯感到不安。道格·麦瑟的过激行为让他感到不满，但是当他知道他下令建立临时禁飞区的命令没有被琼恩·纳达尔执行的时候，这种不满变成了不安。在流浪者营地的大屠杀发生的时候，至少有十几艘浮空船经过，目睹了这场骇人听闻的惨剧。

　　正当他准备抓住琼恩进行问责的时候，他收到了琼恩已经潜逃的消息。这让他意识到，琼恩没有执行建立禁飞区的指令，很可能并非出于疏忽，而是有意而为之，结合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他感到脊背发凉。

　　其实就算是建立了禁飞区，如此大规模的屠杀也很难封锁住消息。但是他并没有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自己调动第二装甲师驱逐流浪者的行为无可指责——既然卡伦塔没法接纳那么多流浪者，那么在流浪者大军尚未完全到来的时候用血腥行动驱逐一小批流浪者以达到震慑的效果，这有什么问题么？

　　可惜那么认为的人恐怕不会太多。

　　仅仅几天，卡伦塔人都知道了离他们不远的荒野发生的惨剧。但是没有任何报纸胆敢报道这一事件，整个新闻业万马齐喑。这是一种可怕的平静，在表面的平静之下，酝酿着滔天的怒火。

　　没错，卡伦塔是卡林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享受这种繁华，事实上占人口超过半数的灰岭客们的生活大多非常糟糕，自从萧条开始之后，更是堪称朝不保夕。从未被卡伦塔正式接纳的他们，更倾向于把自己和那些可怜的流浪者看成同一种人：也许突然某一天，我就会失去工作，成为一名流浪者。也许突然某一天，我的家人就会突然生病，耗光本就微薄的储蓄。那个时候我也只能收拾起行李，带着家人四处流浪，尝试寻找一个能养家糊口的工作......

　　几天之后，开始有大量的流言出现在卡伦塔，包括皇帝和贵族们的奢侈生活，以及公共事业振兴署解散的内幕：

　　公共事业振兴署落成的莱斯勒空港占用了一块皇帝想要用来给情妇建造庄园的土地，这引起了皇帝极大的不满，并最终促成了前任首相哈登堡的倒台和公共事业振兴署的解散。

　　甚至连最近削减救济总署拨款的行动也是出自皇帝之手：救济总署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购买大量的粮食，侵犯了皇帝那位情妇家族的利益，因此在这位情夫频吹的枕头风下，皇帝开始对救济总署下狠手。

　　事实上在知情人眼里，这些流言简直是无稽之谈，如果皇帝想要建造庄园，那么空港在规划阶段就已经胎死腹中，谈何落成？而皇帝固然有大量的情妇，但是没有一位的家族跟救济总署有利益上的纠葛。所以因为枕头风而削减救济总署的拨款简直是无稽之谈。

　　可惜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苦哈哈们并没有识破流言所需要的见识与阅历，本就对皇帝极其不满的他们从心底里愿意相信这些流言的真实性。

　　加尔巴你喜欢奢华的生活，但是我们也有妻子儿女，我们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份养家糊口的生意，能够慢慢地攒下一些积蓄，度过这平平凡凡的一生。但是为什么连这样的要求都无法满足？流浪者们只是希望能够找一个能过度过寒冬的安身之所，为什么要被军队如此对待？！

　　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说之前的怒火还隐藏在平静的湖面之下，那么当时间进入到第二周的时候，这种愤怒已经不再隐藏，卡伦塔已经出现了暴乱的征兆。首都的警力已经不足以压制暴乱的势头，加尔巴开始从附近的省份抽调部队拱卫首都。

　　可是他刚下完命令没多久，就接到了一则让他脊背发凉的情报。

　　“什么？！你说第35军在未经我许可的情况下擅自离开了驻地？！”

　　事实上不只35军，驻留卡林本土的7个军中的3个，5支舰队中的2支，都在一天之前擅自离开了他们的驻地，而加尔巴到了现在才拿到这一条情报。

　　在两天前，3位军长和2支舰队司令都接到了一封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绝密信件，而信件的落款人，是提比略·尤里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