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湟抵达山门之外,目光注视山门内众僧,恐怖的潮湿阴影,仿佛江水滔滔,汹涌澎湃地涌入山门。
在武湟注视下,一切事物都在被潮湿阴影吞没。
黑水滔滔,倾尽天下!
这正是外界给武湟冠以的无上称号。
魔界四圣之武湟,一人可为天灾,所过之处,如洪水泛滥。迄今为止,遭遇大周王朝多次围剿,可依旧不能将其奈何。
十八铜人罗汉在黑水滔滔之下,甚至难以站稳脚跟,伏魔大阵也有在潮湿阴影下,被冲垮的趋势。
武湟气机之盛,简直千古罕见。
这也是他多次与朝廷大军搏杀,从围剿中杀出一条血路,养成的大势。我身如天灾洪水,不可阻拦。
眼看山门就要被潮湿阴影彻底冲垮,数千年传承的般若寺即将被黑水污秽,这时戒晦一步踏出,好似堤坝一般立于山门之前,口喧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佛号落下,似是龙吟的禅音自戒晦口中发出,荡荡不绝,响彻山上山下。
音波所至,犹如沙土般掩埋来自武湟的潮湿阴影。
“武湟亲至般若寺,敝寺不胜荣幸。”戒晦以天龙禅音压下武湟气机,殊无自得之情,朝着仿佛有充塞天地之势的武湟合十一礼。
武湟淡淡开口:“戒晦大师,我不是来跟你拉家常的,今日我要来般若寺中一件物事,战帖早下,可别怪我不请自来。”
他声音犹如雷霆震荡天地,宏大得不可思议。一字字又如一座座大山,压在众人心头,并感受到来自武湟凝练至极的精神意志,如滔滔黑水,势不可挡,覆灭天下。
这样的人物,当真是区区一座古寺能抵挡的吗?
魔界四圣,果然名不虚传,任何一位都能引起王朝动荡。
般若寺千百年威名所系,就在今日的戒晦身上。
众僧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知道那是何等沉重的压力。以朝廷的力量尚且不能围剿武湟成功,般若寺能做到吗?戒晦能做到吗?
众僧心头充满疑问。
随着武湟声音平息,好似拂平了山河褶皱,山门内外,一片平静,有若实质的压力,让每个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如此,武湟莫怪小僧无礼了。”戒晦立于山门之前,身材变得无比高大。
沈墨就在戒晦身后不远处,只觉得这位便宜师兄,气息不动如山,颇有佛门所言八地菩萨的气质。
一切顺逆境不可摇其心!
而此刻戒晦身上气血沸腾,,好似大日一般,照耀山门,灼热气浪更是往四面八方散开。
饶是沈墨肉身横练已经是当世罕见,与其相比,依旧逊色不少。戒晦的血气已经磅礴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且无比纯粹。
甚至可以说,戒晦已经超越本身时代的局限,能与古今的大宗师坐而论道,而非寻常的法相炼神所能形容概括。
武湟见到戒晦爆发气血,忽地轻轻叹息,潮湿阴影如江水滚动,山体震颤,每个人心灵都好似卷起惊涛骇浪,难以自持。
“无礼?戒晦大师,你还没这个资格。”
戒晦不惊不怒,平静询问,“那谁有这个资格?”
武湟向南方望去。
他虽然没有言语,可是众人心头都响起一个名字——“太和道人”。
那位名副其实的当世第一人,横压江湖近百年的不世出奇才,不,绝不能以奇才来概括他。
哪怕般若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曾经般若寺的弃徒,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无上大宗师,天人之境,横贯古今。
佛门中遍数上下五千年,也只有魔佛能与之并称。
前有魔佛,后有太和。
这是修行道路上两座不可逾越的丰碑。
无论古人今人,见之唯有仰望,不可逾越。
纵横天下的武湟,也不得不发自内心认可对方胜过自己。
须知让武湟这一类几乎纵横人间无敌的存在,认可另一個存在比自己更强大,难度之大,甚至胜过杀了他。
戒晦对于这位太和道人,同样有非同一般的情感,既有憎恨,也有敬重,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他已经修炼到如今的境地了,依旧没有前往太和山问道的底气,因为他生怕一去,就折断了般若寺千百年的气运。
或许与武湟之战,是他的机会。
破而后立。
这一战他无论胜败,只要活下来,就能大有收获,将一身修行臻至般若寺历代先辈都罕有人能至的境地,届时他或许能有底气问道太和山。
戒晦心潮起伏间,又问:“武湟见过他了?”
他这是试图用言语来搅乱武湟的道心,令其想起不好的回忆,增添接下来大战的胜算。
武湟神色微动,眼中精芒爆闪,好似山洪爆发,毁灭一切。
众僧的心灵再次受到洪水般的精神意志摧残,并能感受到其中的不甘与愤怒。
过了好一会,武湟的昂藏身影稍有佝偻,微微叹息一声,他身上洪水爆发的气势减退,深深地看向般若寺的山门,“百年前,他便是从这里走出的吧。”
不等戒晦回答,武湟继续说道:“本座自魔界而来,可谓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笑傲天下风云,纵使大周皇室,倾天下之力,能耐我何?直到遇到他之前,我从没有感受到什么叫做无礼,或者尊严扫地。”
说到这里,武湟陷入深深的回忆中,山门内外陷入极度的寂静和压抑,直到一阵轻微的山风吹动武湟的衣袂,潮湿阴影忽隐忽现,天地间好似只剩下武湟一人,般若寺的山门变得无比空阔,情状诡异至极。
沈墨清楚,这是武湟自身精神意志侵染周围,将般若寺山门内外,化为他的道场。
这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亦是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境界。
可眼前人是一位魔界圣者,而非道门不世出的宗师。但若是不知道对方身份,恐怕沈墨会当真以为对方是道门的宗师人物,已然知晓天人之妙。
天人合一的道意,甚至驱散了般若寺一草一木中的佛法。
须知般若寺千百年来,日日诵经声侵染山门内外,一草一木早有了佛法,此刻却被武湟的道意驱散。
足见对方的道意之霸道,且道意的本质盖过了般若寺的佛法。
这是道统上的胜过。
众僧内心遭受的打击比刚才还要大。
沈墨却知晓,那道意绝非来自武湟本身,而是太和道人留在武湟身上的道意,随着他进入深层次的回忆中,道意在武湟的回忆中浮现出来。
这是何等可怕的道境,居然能将自己的道意埋藏在对方的记忆里。
沈墨细细思之,既震撼,又大觉诡异。
这样的手段,已经近乎传说中的仙佛神圣。比请神入梦的方式,还要令人震撼,且明显高明不止一筹。
或者说,太和道人已经是一尊在世的神明。旁人是请神上身,而他自身就是神,能存入别人的记忆里。
实在可怕、恐怖,难以言喻。
沈墨震撼之余,却无恐惧,而是有些激动,修行的前路还有如此精彩的境地,太和道人能做到,他也能做到。
这不是狂妄,而是自信。
相比修行前路茫茫的黑暗,以及走到绝路的无措,能知晓有人做到过这样的事,对沈墨而言,实是一种激励。
相比前路的黑暗和绝望,自然是知道了往前面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更好。
沈墨不怕前路的黑暗和迷茫,但能借助前人的余辉走过一段艰难的路,却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能省点力气出来,用在无路可走的时候。
武湟长长叹口气,将记忆深处的道意完全排斥出体外,使般若寺的草木再无一丝原本的佛法留存。
沈墨由此可知武湟的不怀好意,正是借用太和的道意,进一步对般若寺众僧做出心灵上的打击。
但这个哑巴亏,戒晦只能吃下去。
谁叫他先挑起的话头。
武湟随机应变,不拘一格的行事方式,其实颇对沈墨胃口。难怪武湟叫他好兄弟,难道是惺惺相惜?
相比众僧心情沉重,沈墨毫无心理压力,他可没有什么背负道统荣耀的心理负担。
做不到的事,那就是做不到,但也只是现在,不代表将来做不到。
无论遇到多少挫折,沈墨都是一以贯之的态度,此刻不代表将来,活着就意味着还有一切可能。
若是死了怎么办?
死去万事空,想什么都没用!
武湟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娓娓道来,再不参杂任何情绪,“那天早上,我路过太和山,见得风光秀美,便在山下的河水中修炼,正当我神游天外时,一阵清晰的啸声将我拉回现实,那啸声飘渺,有若垂天之云,起伏之间,有破除天地桎梏之感,实是无比的自由自在,我终于在人间领会到了何谓逍遥自在的快乐。”
“就在啸声停止的那一刻,我突然知道啸声的主人是谁,正是人间的大宗师太和道人,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是知道。”
“等我明了对方的身份,想要上山与其见面时,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已经见过我了。”
“而我对他曾来到我身边竟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