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自吟笑道:“是暖儿來了。小弟。快去叫她进來。”
秦绝响赶忙道:“好。我去看看。”知这必是暖儿睡醒了。听说馨律到京。故此跟在大姐后面追來。若是见了面不知深浅。又哭又闹的。那岂非坏了大事。然而起身刚到门边。包房门已然打开。暖儿露出头來。身上穿了身白丝绒边的小绿袄。头盘双环辫。一笑两个酒涡:“响儿哥哥。你果然在这屋儿。有点要变天了。我给你送了围脖來。”说着拍了拍胳膊上搭的白狐围脖。又惊道:“咦。你脸怎么划破了。”伸出手去摸【娴墨:馨律必也看见了。是不说。在暖儿则必说。一语见两人心态性情】。被秦绝响冷着脸拍开。
旁边有伙计点头哈腰地献着殷勤:“大东家。您这桌儿还有什么吩咐的沒有。”
秦绝响笑道:“沒了。你办事很麻利啊。到账房领二两银子赏钱。”伙计大乐:“谢大东家。”平时暖儿在秦绝响身边。总是被他连搂带抱的。大伙儿心里都清楚把这丫头伺候美了必有好处。今天只是带了个路就得了二两银子。怎不高兴。当下欢天喜地去了。秦绝响瞧着他背影心想:“伙计太多。我认不出脸來。有空问今天哪个领了赏钱。到时候不揍死你才怪。”他一边想着。一边用身子挡着路。把暖儿往外顶。【娴墨:作者往往有隐笔勾色处。诲淫不倦。偏不露痕。试思此时绝响以身挡路。必是张臂作拦。那么顶。是用何处顶。可知用顶字不用推字大有因头。此书有大正经处。亦有大不正经处。有些地方。读不出是褒。读得出是贬。细想褒即是贬。有些地方。读不出是色。读得出是情。细想。无所谓****。根本是一体不二。暖儿与绝响。平时多有肢体碰触。但终有保留。绝响此一顶看似是顶。其实是想把她羞退。羞退和顶退是两个概念、两份心情。真细墨如丝。】秦自吟唤道:“干什么呢。怎么还不进來。”暖儿笑【娴墨:这一笑便是知羞。便有风情万种。可知平时春色】道:“这就來了。【娴墨:答得妙。平时必要逃开。今日馨姐在。无论如何也要照一眼。故坚决不走】”秦绝响不好再拦。用眼睛狠狠一瞪。示意“少说话。”换了副笑脸。掐着胳膊把她让进屋中。
秦自吟将暖儿唤到近前。给馨律介绍:“这孩子是我们秦家原临汾舵主陈志宾的女儿。名叫陈阳阳【娴墨:此书出人物往往一连二带。而且一人数出。侧出、旁出、借出、代出。少有一次写透者。是为避传统“开脸”介绍式写法之呆板。是复古中之不复古处】。小名暖儿。这会儿大家都进了京。她也就跟着來了。暖儿。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馨律师太。你也叫姐姐就是了。”
暖儿向前瞧去。桌对面坐着个年轻的女尼。瓜子脸上两条细剑眉。一对飞凤眼。白白细细的颈子。仿佛从缁衣中生出的一段藕。神情严肃清和。看起來便如一尊清瘦的观音菩萨。当下款款正正地【娴墨:正妻打量小三的姿态】道了个万福。笑说道:“馨律姐姐。吟儿姐姐和响儿哥哥都经常说起你呢。果然和我想像中的一样漂亮。”
秦绝响心想:“死丫头一上來就满嘴废话。你夸尼姑漂亮。和夸和尚帅气有什么区别。【娴墨:这就不懂女人心了。女人漂亮应该。尼姑漂亮便不应该。暖儿此一夸不能说含嘲带讽。至少是有酸妒意。恰似小女孩看着成熟体形的芭比娃娃。总是想拧掉它的头一样。这是一种带着竞争心态的潜意识。】”眼见馨律点头一笑。似乎这局面一时尚不至太糟。也不好马上就把暖儿轰走。便关了门。回來半忐不忑地坐了。秦自吟道:“瞧你。也不知给她搬把椅子。”暖儿道:“不用了。我站在响儿哥哥身边就好了呀。”说着把围脖在墙上挂好。回來双手交叠。规规矩矩站在秦绝响椅后侧。小嘴微抿带笑。
馨律三人见了。都觉得这孩子懂事知礼。但这礼貌中又隐隐约约有一点特殊味道。尤其瞧她贴着绝响那么一站。颇有点像个暗暗守护着丈夫的小新娘子【娴墨:有礼是自重。是轻蔑。更是挑衅。感觉丈夫有外心的可学着点。越是把三当回事。丈夫就越不把你当回事。你自己堂堂正正的。邪就压不过你的正。你要是气急败坏地和小三去抓头挠脸。丈夫想的是我家里怎么搁这么个泼货。心就偏过去了。夫妻战岂是好打的。学问大着呢。】。馨律道:“刚才睡得还好么【娴墨:吓杀。】。瞧你面色。似乎受了些风寒。”听这一句话问出。秦绝响就觉两耳膜从里往外鼓。心头噔噔乱跳。【娴墨:换徐三哥又要拉一裤子。绝响成长到今日。已是万事能扛。此时心乱。恰是关“馨”者乱。】
暖儿笑道:“多谢姐姐关心。我鼻子倒有些不通气。醒后喝了点姜汤。已经不碍事了【娴墨:这孩子体格也好。当初在洗莲池里激出來的。有底子。笑。】。”说着瞄了眼秦绝响。以为他把自己蹲在他门外冻一夜的事给馨律讲过了。如此不避不忌。显见着这颗心已转在了自己身上。一时大感幸福【娴墨:天下多少爱情恰恰仅是会错意而已。叹叹】。馨律则以为在总坛听到的声音便是由于她呼吸不畅发出。也便解开疑窦。不再多问【娴墨:世间原无真相。都是你我眼中看到的片面幻景。折子教孙之事乃此书大旨。处处有应。】。秦绝响见沒漏馅。心中狂喜。忙陪笑转开话題道:“馨姐。待会儿你就陪我大姐到府里住下。今儿大年三十儿。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饺子。”
馨律本來在盟里和他变成上下级。已然够麻烦。如今越说越近乎。又变成要和他家人一起过年了。再应下來。恐怕越來越不成话。眉头微皱。说道:“还是不必了。以往我们陪师父、师叔进京來。都是在护国寺挂单。今次也照例便是。”
暖儿奇怪地问:“姐姐。我听你们也师父、师叔、师姐、师妹的相称。既称父叔姐妹。前面加个师字。难道就不讲亲情、不要团圆了么。庙里冷冷清清的。咱们一起过大年可多热闹。【娴墨:是孩子话。也是以为绝响转心爱自己的放心话】”馨律淡然一笑:“人间亲情爱欲。皆是心妄。世上团圆离别。都属无常。这三界之内有如燃烧中的火宅。在你们看來是家。在我们看來。却如同地狱呢。”意律和孙守云一劲儿地使眼色。都想这大过年的。师姐却跟人家孩子说什么人间地狱。岂不晦气。
暖儿不解地问:“火宅。哪里也沒着火呀。”馨律瞧她歪头四望的样子十分天真。笑道:“这是比喻罢了。就像你喜欢小白兔。每天照顾它。逗它玩。很开心。结果有一天。它却死掉了。你是不是就会伤心呢。这种痛苦。就是火呀。”暖儿笑道:“它死掉了。我便再养一只。也是一样啊。”馨律道:“可那只死掉的白兔呢。它这么快就被你遗忘。会不会伤心呢。”秦绝响听到她的比喻。一时动起了心思。琢磨着这白兔比喻的。莫非是她自己。或许她怕对我用情之后。时间一久。我又喜欢上别人。对她冷淡了。所以干脆还是不要开始为好。想到这里。便脱口而出道:“不会的。不会的。”话一出口。只见桌上四女目光立时都向自己聚來。他立刻明白大家误会了。忙又摆手道:“不不不。会的。会的。”忽又想到:“我若说会。那岂不是认同了三界真是火宅。让馨姐这套理论压倒。以后就更难说服她还俗了。忙又摇头道:”不不不。不会的。“
秦自吟道:“小弟。你这是怎么了。又是会又是不会的。瞧你脸上这个红。”【娴墨:脸红又不止于羞窘。药劲越來越大。翻上來了。】
秦绝响大感尴尬。挠头讪笑:“我这酒大概是喝急了。还真有点上头【娴墨: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心头。又上**……】。”
暖儿笑道:“我觉得响儿哥哥说的很对啊。假如这人间真是火宅。兔儿死了就是离开火宅了。怎会伤心呢。”
秦自吟笑扯了她手道:“你这孩子。还真是夹缠不清。”又劝馨律道:“师太。你若不爱热闹。我们府里院子多。单独收拾间清静的便是。大过年的。放着自己家不去。到人家寺里挂单。怕也不好。另外住在一起。我找你说说话儿。也近面、方便。”馨律知道自己住在别处。怕是要惹得她这孕妇天天往外跑。便有些犹豫【娴墨:亲近姐姐。难躲弟弟。闪开了秦大人。躲不开总理事。】。孙守云道:“听说侯府过去是严家的宅子。阔气得很呢【娴墨:特特一提。正是明点。严(炎)宅火上加火。正是大火宅。烧得更厉害。京师大宅子还少吗。隆庆拨严宅给小常。正是置其于火中也。早有埋笔于前。偏不动声色。此处借出家人之口点透。以建筑应人事是作者惯笔。】。”意律道:“师妹。你就知道这些。”孙守云道:“说说又有什么打紧的。”又问:“对了。那件小衣服你做得怎样了。”秦自吟笑道:“我这手笨。缝得太慢。前些时才刚上了袖儿呢。”孙守云笑道:“头次做也算不错的了。我还会两种。赶明儿再剪个样儿给你瞧瞧。”
秦绝响盘算从祭完灵到上这來。又喝这半天酒。只怕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药性越來越扛不住。这些女人家说起话來絮絮叨叨。不知要拖到何时。自己真个发作起來控制不住。丑态百出。可要糟糕。当下犹豫片刻。笑道:“大姐。我刚想起点事來要去办。馨姐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可不能让她跑了。回头咱们府里再见。”说着起身向馨律三人施礼。忽又想起暖儿在此指不定说漏了什么出來。身子佯醉朝她一歪。暖儿來扶。便顺势扣了她腕子。
秦自吟道:“这大过年的。有什么事不能等的。”秦绝响摆手笑道:“小事。我去去就回。”拢着暖儿歪歪斜斜往外走。路过门边。暖儿一探手。从墙壁挂架上扯下围脖。给他往颈间一搭。两人出了包房。
來到大门外。秦绝响直了腰仰头看去。天凝盐月。夜抱归云。已到了掌灯时分。冷风劈面而來。拔肤梳骨。分外扎人。暖儿替他掩着围脖。眨眼一笑【娴墨:妙态撩人。暖儿和小晴、小雨等女孩截然不同】:“喝哦。响儿哥哥。原來你沒醉。”秦绝响道:“谁说我沒醉。我被风一吹。酒便醒了。”暖儿道:“酒醒得那么快。定是掌柜把水兑多了。自己人喝的。总该少兑一点才是。”秦绝响心中好笑:“自己人要喝。干脆不兑水便是。干嘛要‘少兑些’。”看來让这丫头做老板娘。肯定只赚不赔。斜眼瞧她:“那你又好到哪儿去。你真是來送围脖儿的。”暖儿低下头。上唇叼着下唇。轻声囫囵着道:“我只是來看看。沒捣乱哦。”说话时目光在长睫间滑动。身子微扭。很是无辜的样子。秦绝响翻起白眼:“你來了就已经是在捣乱了。”暖儿捉了他胳膊轻摇:“我怎么会给你捣乱。女人要给男人做足脸面。自己才有脸面【娴墨:男人当面教子背后教妻。也是一理。】。让你难堪。岂不是给我自己难堪。”秦绝响一脸刮目相看的表情。跟着冷冷道:“这话又是打哪儿听來的。”暖儿头一歪。用指尖抵着自己的酒涡笑道:“嘻。我自己想的呀。”
秦绝响沒事便给她灌输“婉娩听从”之类的东西。无非想让她变得恭顺驯和。不妒不嫉。自己才好上下其手。此刻见她如此听话。心里大感满意。笑道:“这才是我的好暖儿。來。让哥哥看看‘大乖’乖不乖。”伸出手去。在她怀里揉了一把。
暖儿怕惊动了馨律她们。又觉得让她们看到这情形才好【娴墨:微妙。暖儿心里不慌。盖因一來自己与绝响年貌相当。二來看馨律那样子。绝响虽有心。得手却不易。三是两小肌肤常亲。自觉密不可言。较馨姐为近。四是绝响早上刚刚说过谁也不要。就要你。故此时暖儿似羞还美。美劲占上风。担心大减。且还想晒晒自己这点小幸福。】。矛盾中偷瞄了眼假装不往这边看的伙计们。缩着肩红脸忍下。秦绝响本是摸顺了手。揉了这一把才想起馨律离着不远。回头见她们所在的包房窗口望不到这边。稍稍放心。倒产生了一种偷情的快感。颇觉刺激。寻思:“大过年的图个好心情。小晴见了我呲牙瞪眼的。也实在沒什么意思。倒不如借这机会把暖儿收了。也好让她心里踏实。少來捣乱【娴墨:哭杀】。”点手唤人牵过马來。吩咐道:“待会儿我大姐她们一走。楼里也就把幌摘了罢。另外通知各处。歇业放假七天。”说罢向自己那六名铳手使个眼色。一回手。把暖儿托上马鞍。自己也翻身而上。一带丝缰。催马直行。铳手们也都拨马跟上。
暖儿靠在他怀里问:“响儿哥哥。咱们到哪儿去。”秦绝响笑道:“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行了一程。暖儿瞧了出來。笑道:“这路不是去独抱楼么。那里都完工封了大门。年后就能重开。你想先验看一下。”秦绝响嘿嘿坏笑道:“是啊。不先开封瞧瞧。就有点不放心呢。”暖儿不懂为什么他的语气怪怪的。也想不出这有什么好笑。向后略瞄了一眼。道:“响儿哥哥。你把刀柄【娴墨:一口老血……这孩子你是有多傻】移开些。好硌人呢。”秦绝响口里笑嘻嘻地答应着。刻意放缓马速。把大氅往前一围假装给她遮寒。暗里大施怪手。两人在马上就像米袋里露出头的两只小耗子。动來动去。好在大过年的街上灯多人少。否则。真个要把暖儿羞死。
于志得负责在独抱楼留守。估摸着也不会有人再來了。便带几个人在后院厢房里推牌九。一听秦绝响喊门的声音。忙笑着迎出來:“少主爷。这大过年的。您怎么过來了。”
秦绝响笑道:“啊。咱们在京盘下这么些买卖。弟兄们也都很辛苦啊。我惦记着大伙儿。便四处看看。走一圈累了。正到这门口。就进來歇歇腿儿。”
于志得道:“哎哟。这哪用得着啊。您对大伙儿真是沒说的。快请进來。哟。暖儿姑娘也在。真是越长越漂亮了。”秦绝响笑道:“我是真乏了。有能住的房间吗。最重要是床要舒服。”于志得忙道:“有有有。”在厢房取了钥匙。引着几人往楼里走。边行边道:“您哪。也不用事必恭亲。经初步的核算。百剑盟旗下的产业。光京师城里上规模的就有二百余家。并过來之后。加上咱们盘下的买卖就得过三百了。您就是成天的跑。也跑不过來啊。”
秦绝响忽然凝住了脚步。摸了摸脸上的伤。喃喃道:“不成。”
于志得和暖儿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睁大眼睛瞧着。
秦绝响一扯暖儿的胳膊。道:“你先在这待着。我不回來。你不许走。”说罢一扭身直出院门。上马带人扬长而去。
鞭炮声远远近近。此起彼伏。暖儿追出巷口。脸色一苦。嘟起嘴巴。于志得跟过來。望着蹄声消散的空街。缓缓轻叹道:“少主爷如今是大忙的身子。暖儿姑娘。你要懂得体贴他才是啊。”
秦绝响在马上瞧着天色。估计离药性成毒也就剩下小半个时辰。心中不由起急。琢磨着自己就顾着馨姐和暖儿了。现在盟里人都知道小晴在自己手上。她中的药力更深。这时候可不短了。七窍流血而死倒是小事。可是盟里谈说起來。自己如何给大家一个交待。【娴墨:做官的身子不是自己的。做总理事的身也不是自己的。**也不是因爱而做。那这辈子算是给谁活呢。】当下一路加鞭。打得马儿飞也相似。
到了总坛。不理众人问候。直奔郑盟主家宅。到内室点着灯烛一看。炕上的被子还是原來的模样。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当下稳定了心神。嘿嘿一笑。凑近來。轻轻一个小跳。坐在炕沿边上。摩着手掌道:“小晴妹子。看來是天意该着。今天。还得咱二人來做这对夫妻。”说着缓缓探出手去。二指轻轻拈住被角。美滋滋往上一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