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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章 水无形

大剑 九指书魔 8640 2022-10-30 23:23

  【风云阅读网.】

  琵琶声中常思豪阖目平躺在床安静得像一具尸体

  之前曾仕权着急赶路沒有按时喂他**入夜的时候药性已经消失殆尽栈桥上张十三娘出手担架受到震动他在迷迷糊糊中已然恢复了一些意识抬入船室的时候接近清醒可是连睡多天脑中雾蒙蒙一片混沌丝毫搞不清状况所以感觉有人來切脉时便合目未动

  在榻上他屏息静听郭书荣华如何安抚火黎孤温、款接索南嘉措、怀柔威压众明妃使三教立约神思渐转明晰继而又听他如何梳理曾仕权、点逗程连安、小试方枕诺好像小孩子半夜醒來听到父母的谈话有种紧张的快感可是一路听下來心中却越听越乱、越想越多

  戚继光赠的那柄胁差自己虽然喜欢却从來沒有深入想过同样的铁同样的水同样的炉火为什么人家打造出來就那么精美那么锋利而国人冶炼的技术却一代不如一代甚至要找寻好一点的名刀宝剑都要回溯到唐宋甚至春秋战国

  那些自己不曾见过的红夷人载着火炮來到大明就像是天外來客可是他们究竟來自哪里他们的家乡可能连郑和当年都不曾到过那么他们的航海技术只怕比造火器的能力只强不弱这世界会有多大海的那头究竟还有什么他们可能带來贸易与技术也可能带來战争和灾祸正如郭书荣华所说的国人对此却毫无知觉仍以天朝自诩在自造的梦里沉迷着

  也许真的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想不到这样一个人对于国家的危机意识会这样强烈……这就是所谓的远见卓识吗在别人开心看云的时候他已经在为风暴作准备了

  常思豪脑中又是一阵迷眩

  耳边流袅的清音有着与女性肌肤相似的质感令他的神思超拔出來忽然产生一种对耳鬓厮磨的怀念

  暖阁、锦帐、小腹丰隆的吟儿……

  那时两人韵合的动作像一首无声的琴歌而今这琴歌有了实感响在耳畔像山溪流去化作雨后的风柔纯爽净更胜从前

  听到神驰处虽然明知那并非秦自吟的琴声他仍是忍不住确认了一眼

  床帷半敞着拉到他肘尖的位置有这样一层隔挡两边的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脸

  在常思豪的角度目光所及是郭书荣华那半边银衣长袖、围肩的牡丹琵琶的弦轴像髻上的发钗偎在他肩侧有着依人小鸟的情态

  一只纤长润白的手在琵琶颈上移滑呵痒逗趣般轻轻揉弄着

  丝弦颤跳有如人类的脉搏

  这瞬间常思豪觉得自己眼有些花仿佛真切地看到一位女子在那指尖之下正猫儿般被撩拨得百态妖娆、羞不可抑

  难道世上真有琵琶精难道乐器也有生命竟然能在人的手底还魂

  恰在此时像水下走串气泡般一串咕咕的空响从被底翻滚上來

  乐声消逝帷帘拉开郭书荣华的笑容对上他的目光:“侯爷醒了”

  常思豪沒有回应只呆望着他怀中琵琶

  郭书荣华拢琵琶轻轻击掌有干事碎步而上将一个托盘放落几案他试嗅着香气露出满意的笑容转过脸來道:“侯爷让荣华伺候您喝一点粥吧”

  自高空下望河滩上这一片军帐篝火黑红有致错落如交锋中的棋子

  有两个人正在棋子间缓步踱行

  他们相距约有十余丈脚下保持着前后斜向的平行前面那一个走得悠闲像是在散心后面的个子比他矮些时而远坠时而紧跟走走停停观察着前者

  随着移动两张面孔不时被火光照亮、又暗去

  在背后观察人的动作是程连安进入东厂后养成的习惯

  东厂侦缉审讯的事必不可少在行使职权过程中偶尔有难缠的犯人对付不了底下人会來请示曾仕权程连安那时在他手下跟着到点心房去过几次发现这位三档头说是掌刑出身原來手段也不过如此他逼供的法子无非是在刑讯手段上玩些花样比如撑开犯人眼皮撒些碎石棉之类总是离不开对**的折创而这些对于真正嘴硬的人是毫无意义的

  对于痛楚程连安有着切身的体会

  那是一个永生难忘的午后他握着刀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紧闭的屋门、亮亮的窗纸、还有桌上已冷多时的早饭终于下定决心

  刀子很快用尽力气割下去随之而來的竟是一阵近似快感的清凉像是小时候夏夜里妈妈用大木盆给洗的那个滑溜的澡洗完套上肚兜站在月光底下小风从腿间轻快地划过好像自己变成了姐姐跟着夏夜的梦骤然破裂了一道炸雷从两腿之间劈上來像要把每一寸骨头都劈开把每一寸皮肤都撕碎他用力弯下僵硬的脖子看着自己的血和尿像水囊被荆棘刮破般哗啦啦在两条抽颤小腿间淌下來心底有一种狰狞的自豪和无可挽回的绝望同时升起

  你们做不到、不敢做的事我做到了

  痛苦到头如此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生活原本就是一种缓慢的阉割來得猛烈一些反而有着别样的刺激

  他知道刑求中的犯人一定也有着相似的心理

  痛苦先是突如其來然后绵延持续不断的刑求就是不断制造这种起伏在安逸与痛苦间形成对比促使人做出选择可是如果受刑者意志坚强折磨久了不但不能奏效反而还增强耐受能力甚至会让人爱上这感觉

  人就是这样的生命体当无力改变现状会无意识地自我欺骗产生一种逆來顺受的心理然后乐在其中

  如果不能追求快乐和幸福那么就追求痛苦罢至少它容易获得俯拾皆是而且好过麻木得毫无追求

  当对抗变成迎合刑求就失去了意义

  伤好以后程连安有很长一段时间感到无比烦躁后來发现那是因为痛楚的消失

  心里的痛还在身上的痛却沒了这感觉好像背叛像自己弄丢了自己

  可耻的身体啊你怎能就这样忍看灵魂的哭泣

  于是他准备了一根小针无人的时候在自己的小臂上缝來缝去每剜一针都有一针的激动:我活着我还活着每疼一下都有一下的惊喜:是你啊你还在这里真的是你

  痛苦成了他确认自己存在的方式并且就此产生了一个推论:犯人也是在用痛苦确认着自己这确认中不仅仅针对生命还包括梦想、包括坚持、包括认为自己会在后世得到某种正名、某种承认的预期

  他开始喜欢观察人犯并在他们的眼神、动作中分离痛点窥探心机久而久之

  “你错了你的想法沒有意义”“不要傻了你坚持的别人也曾坚持过现在却早已放弃”“历史只是写在纸上的字有人能写就有人能涂去遗憾的是定稿的权力在我们手里”“好好想一想吧后人对你的评价既不会是好也不会是坏因为除此刻面对的痛苦你是不存在的你为什么而承受又是为什么在坚持”“你不觉得心中的东西很虚假吗尤其是面对痛楚的时候想一想再想一想究竟什么是真实的……”

  诸如此类他总有办法找到对方的失意点使之决心溃散丧失意志放弃坚持

  再残忍的人听多了嘶号也会腻的倘能喝着茶水笑笑呵呵说几句话就问出口供那耍刀弄棒的又何必呢所以沒过多久点心房再有难缠人犯过來都不再问:“三爷在么”而是改成:“小安子呢”

  点心房办事效率提高很快引起郭书荣华的注意在他把程连安调到身边使用的时候底下人已经将“小安子”这个称呼换作安祖宗了

  程连安对此很得意:是金子总要发光何况自己是有根有脉的金子

  而今又有一块“金子”掉进了东厂沒根沒脉带着一股子酸气居然在督公眼里还能博得两分赏识

  这块金子此刻和自己相隔着五七个帐篷、两三堆篝火正以稳慢的步伐往前溜嗒

  瞧着这背影程连安有种感觉似乎那安静只是假象里面有着一种别样的挣扎

  痛苦如无形之水只要存在必会在身心中流溢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处理痛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曹老大的狠是一种发泄吕凉的阴是一种埋藏曾仕权的玩世不恭是一种逃避康怀的平静是一种搁置在这堂堂东厂里除了督公沒有谁的痛苦能逃过自己的眼睛

  倘若方枕诺是真心來投那么他受到督公的礼遇期望得到了满足原不该有这种挣扎才是

  这样想的时候方枕诺已经走到了营寨的边缘这营寨是临时的沒有寨栅只有巡逻的哨队时而经过用脚步划分出边界他的脚步沒有停慢慢悠悠仍向前走着无边界的营寨和衣带上的东厂腰牌让他的行动毫无阻滞

  程连安却停下來因为再跟上去的话会走到沒有帐篷的旷地中间那样未免太过明显

  一阵风扑过來像给挑食孩子塞肉吃似地将一股腥腐的气味拍进他的鼻孔程连安脸色大苦一阵呕意又翻上來却忽然意识到:那旷地后面的树林很是熟悉

  “这个穷酸难道要去看死人吗”他的眉毛微微地下沉将眼睛压得扁了一些溢出森森鬼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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