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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点本042】二章 忠仆

大剑 九指书魔 6903 2022-10-30 23:23

  他喊着“奇怪”。常思豪越听也越奇怪。只是见他讲得入神。又不便打断。萧伯白继续道:“我和老爷在窗外瞧着。少爷在睡梦中挥舞的动作。明显是在使着剑法。这剑法只是一招。不住重复。我瞧着瞧着。忽然意识到这一招正是他在试剑擂台上。对战秦默时用的那招‘枣应惊’。”说着戟指为剑。作出一式似削似刺的姿势。李双吉奇道:“枣什么。怎么这名字这么怪。”

  萧伯白解释:“枣应惊是萧家‘七相吟’剑法中的一式。枣树木质极坚。寻常刀斧难砍。而这一招剑法的灵魂尽在迅捷二字。一剑刺出。纵是枣木也要惊魂胆裂。故称‘枣应惊’。”李双吉笑道:“那铁板不比枣树还硬。怎么不叫铁应惊。【娴墨:直人傻问。世上专有一类人。能抬杠。知道事物的价格。永远不知事物的价值。】”萧伯白道:“草木亦属有情。非金石可比……”常思豪连连摆手:“越说越远了。这都不重要。你说他在梦里反复出这一招。又喊‘不对、奇怪’。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后來搞清了沒有。”

  萧伯白道:“当时我们都百思不得其解。后來连续在窗外守了几天。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说到这儿。又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娴墨:尽得倩削夫斯基真传。只是活使的不好……】。常思豪道:“有什么你就说嘛。老这样吞吞吐吐。岂不让人火大。”萧伯白嘬牙皱脸地道:“是是是。后來我们发现。少爷除了重复那招剑法。还会做一些……一些很奇怪的动作。口里轻轻呼唤:‘吟儿……吟儿……’”

  常思豪登时愣住。瞧萧伯白这表情心里便即明白:那“奇怪的动作”多半涉及**。难道萧今拾月竟也暗暗恋慕上了秦自吟。那么这休书。便是他……

  此时萧伯白一脸尴尬:“老爷沒听过这名字。奇怪地询问少爷在外面是不是接触到了什么女人。老朽回忆起來。当时秦默被杀死之后。秦家的人到擂台边收尸。其中有个姑娘确是被人唤作‘吟儿’的。当时眼望台上。神情幽怨难述。旁边的亲人召唤她。她都沒有反应。只顾着看我家少爷【娴墨:绝响口中一样。此处老萧口中又一样。各人角度不同。各有侧重。“折子教孙”看法实际应用处。】。老爷知道之后便派我到山西。暗中打听情况。结果得知秦家确实有个大小姐。闺名秦自吟。而且自打从京师回去后便闭门少出。老朽买通了她身边的婢子。慢慢才打听出來一点端倪。料她与我家少爷在京师一见。也已有情愫暗生。当即向老爷请示。是不是两家沟通一下。结一个亲。这样一來也许能治好少爷的病。可是老爷却不同意。一则秦默刚刚为少爷所杀。二则当初秦酿海和我家老爷都喜欢过‘研云仙子’王美尼。虽然后來大家都失败了。可毕竟也算得上是曾经的对手。而且当年王美尼对秦酿海的感情。还比对我家老爷更好些【娴墨:太姥眼光亦毒。却嫁有妇之夫。是爱情不讲道理处。故有钱无用。帅也无用。有男子气概也无用。全在女方心肯与否。女子性柔。往往在金钱和长辈压力下屈从。能作得了自己主的太少。不幸也就成了必然。】。所以老爷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三则秦家到秦自吟这辈已是第四代人。而我家老爷成婚较晚。少爷论起來和秦逸、秦默他们同辈。纵然老爷肯低声下气去求亲。秦家又如何能答应。因此这些新仇旧恨、恩恩怨怨叠加在一起。这桩婚姻自是半点戏也沒有……常少剑。常少剑。”

  常思豪听到中途。心中已然翻绞起來:“看來沒错了。吟儿和萧今拾月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彼此间又一见钟情。我在中间。那岂不是……”他脑中不住地想着这些。萧伯白后面说的那些原因。便都沒大听得进去。直到听萧伯白呼唤自己。这才回过神來:“哦。沒什么。您接着说。”

  萧伯白叹道:“老爷不同意。我们做下人的也沒有办法。少爷的病就这样拖了下來。两年后老爷去世。少爷瞧在眼里也不哀伤。似乎沒了半点人的感情。又过了一年。不知怎地。他整个人忽然变了。变得爱说爱笑。疯疯癫癫。我们经常发现他对着各种植物说话。或是和石头、窗框聊天。说的东西也都匪夷所思之极……”在讲述这些的同时。他似乎回想到了当时的情景。眼神略直。顿了一顿。身上打了个冷战。又歉然地瞧了常思豪一眼。继续道:“唉。萧府的事情在老爷过身后都由我來打理。也不致于混乱。可是老朽毕竟也是风烛残年。时日无多。这一年多來。身子骨更是越发的不成了。要真是撒手而去。以少爷这副样子。如何撑起这份家业。老朽九泉之下。又有何颜去面对家主。”说到这里。一行老泪淌了下來。【娴墨:有真情。也有演戏成分。难保不是看小常硬的吃不下。就來点软的。】

  他揉揉眼窝。瞧着手里的休书。指头在边角上不住搓捏:“老朽思來想去。觉得心病还得心药医。于是准备瞒着少爷的病情到秦家提亲。想着把这姑娘娶过门來。少爷得其所愿。也许病就好了。可是一打听才知道秦家出了大事。总舵被人捣毁、秦浪川和秦逸都亡故了。而且秦大小姐在这之前便已有了夫家。老朽大失所望之余。又难死心。后來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主意。便是让少剑您写书休妻。然后我府再下聘礼。把秦小姐娶过门來……【娴墨:就算小常答应。吟儿答应。试问绝响能不能答应。】”

  李双吉骂道:“什么绝妙主意。简直是狗屎主意、狗屁主意。”伸手想揪他衣领。却被常思豪拦住。萧伯白顺着椅子一滑。跪在地上。将休书高举。涕泪横流地道:“常少剑。我家少爷和秦大小姐情深缘浅。阴错阳差。沒能走在一起。可是他们彼此间都有感情。成亲后也必能融洽合美。而且我少家爷能否恢复神智。就在此一举了。还望您能放手成全。假使他真的恢复过來。萧府上上下下皆感少剑大恩大德。老朽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李双吉怒道:“别说天下沒有让老婆的道理【娴墨:有。太有了。别说让。卖了老婆的也不少。】。就算把人让给你们。又嫁了那疯子。如果病不好。难道让她跟个疯子过一辈子。”

  萧伯白怒道:“我家少爷才不是疯子。”

  李双吉怒道:“不是疯子是什么。按你讲的。他就是个疯子。”

  萧伯白大怒:“你……你才是疯子。”

  争吵声中。常思豪满眼郁色。脸上肌肉跳了几跳。忽然一把将休书抄在手里。萧伯白大喜。赶忙从地上找见那枝毛笔。在酒店掌柜脸上重新醮了醮墨【娴墨:前述砚台被掌柜抓扣打翻。此处故來他脸上蘸。见萧老急态。又可笑】。重新递到近前。李双吉急道:“常爷。你想啥呢。你难道真想签了它不成。”常思豪道:“不必多说了。”接笔把休书按在椅上刚要落墨。忽然想起一事。道:“老先生可能有所不知。现在吟儿并不在我身边。而是被聚豪阁的人劫去了。”

  萧伯白搓手搓脚。正喜得急不可待。一听这话忙道:“那沒关系。那沒关系。您只要签下。其它的事。我们自己想办法就是。”

  常思豪眉锋一动。问:“什么办法。”

  萧伯白道:“办法么。总会有办法。总之。少剑只要签了字。其它都好说。”

  常思豪瞧着他。心想:“他这把握是从哪來的。”

  萧伯白见他迟迟不肯落笔。神情又变得局促起來。常思豪一叹将笔搁下。说道:“你老或许是想拿着休书去找聚豪阁。和他们说明吟儿与我已无干系。可是。聚豪阁人劫她是为了要胁我。看到休书。也必然会认为这是我为救吟儿而使的计策。又怎会相信你老。这休书。不写也罢。”萧伯白急道:“你糊涂。劫她和你有什么关……”忽然闭住了嘴。

  早在武则天庙中时。常思豪曾听人说过:聚豪阁在江南扩充。始终不动杭州【娴墨:第一部中伏笔方才露头。这一类多半只在一两句闲话中微露半角】。那么除了对萧府畏惧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两家相熟有旧。此刻一见萧伯白这副样子。心知大有问題。

  二人目光一对。萧伯白顿感压力。身子忽然倒向飞出。想要避在圈外。

  常思豪脚下几乎同时启动。一个鸡步蹿起跟进。前膝正顶在他心窝。萧伯白两眼一鼓。身子立刻弓成了虾状。只觉腔子里的气急速喷出。似乎要把牙冲掉一般。沒等哼出声來早被蹬翻在地。跟着又有一只脚踩在了背上。常思豪喝道:“吟儿现在哪里。她怎么样了。说。”

  萧伯白五脏俱颤。差点吐了血。勉强吸进口气道:“少剑息怒。老朽……怎知她在哪儿。”刚说完就觉背上骤然加力。眼珠直往外凸。赶忙道:“别……别踩了。我说。我说。”

  常思豪略微收劲。萧伯白目光立时转硬:“她就在我萧府手上。你最好对老夫客气一些。”话音未落。便挨了李双吉一脑崩。他疼得两眼飚泪:“好小子……你当老夫是你儿子吗……”以他的武功。这点小痛不算什么。可这脑崩弹得低些。正中鼻梁。加之这是教训小孩的法子。他偌大年纪遭此惩罚。无异于奇耻大辱。当时鼻子又酸。心中又苦。竟然淌下泪來。李双吉道:“一屁俩谎。俺要是你爹。早就扒裤子抽你啦。””

  萧伯白抗声道:“我未说谎。秦自吟确是在我们手上。”李双吉道:“放屁。夫人被聚豪阁劫去。怎会在你手里。”萧伯白道:“聚豪阁劫她又沒用处。自然是替老夫劫的。”

  常思豪失笑道:“凭你能使唤得动他们。”

  萧伯白冷冷一哼。斜楞着眼睛。似乎以萧府身份自重。颇有些贵族瞧不起贱民的味道。李双吉大骂:“这时候还装什么大眼灯。说。不说脑瓜给你削放屁。”扬手便在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常思豪略拦道:“打人别打脸。给老人家留点面子。”萧伯白气得无以复加:“那是脸吗。那明明是屁股。”李、常二人哈哈大笑【娴墨:小常是主。此处称李、常二人。一则是写双吉笑得快。小常笑在后。又恰是二人“不讲常理”之意。取乐的小闲。】。

  萧伯白怒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们这样岂是英雄侠义道的行径。快來给老夫一个痛快罢。”

  常思豪道:“老人家。你劫子。逼人写休书。这又是英雄侠义道的行径了。我知道你是为了你家少爷好。所以不想深责于你。只要你把事实说个清楚明白。有用得着处。常某还愿伸个手、帮个忙。”说着一松脚。将他搀扶起來。

  萧伯白直了腰身。一对老眼左瞄右看。冷笑道:“怎么。硬的不行來软的。老朽随我家主人游历江湖数十年。可不会吃你小娃这套。【娴墨:盖因这活自己刚使完。】”

  李双吉登时火大。扬起大手想上去抽他。常思豪心知这老人不达目的必不甘心。倒不如给他來个欲擒故纵。拦住道:“算了。人上了岁数。脑子里便乱七八糟。刚才他说那些。咱们只当听个笑话算了。走吧。还有不少正事呢。”

  萧伯白见二人奔门去了。似乎真的不想再理自己。指头捻着手中的休书。果然沉不住气。忙道:“等一等。”

  常思豪回过头來:“老先生还有什么笑话要讲。”

  萧伯白脸上紫胀。唇如蚕虫。蠕动半天。垂头叹道:“事情到这地步。看來老朽不说实话也不成了……”他见二人都很不耐烦。赶忙直入主題:“那还是在年前的时候。燕凌云燕老剑客曾到杭州來亲自拜访。约会萧府与聚豪阁联合。以后在江南起事……”

  常思豪一怔。寻思:“原來燕凌云那时候就已经重出江湖了。”

  “……老朽接待之后问明來意。便顺水推舟。提出了要求:只要他们能将秦自吟带來。萧府便答应与之联合。燕老剑客虽感奇怪。但也毫不犹豫地应承下來。人也在年后顺利送到。可是秦自吟到我府中之后总想逃跑。还大骂老朽。说根不认识什么萧今拾月。自己更不可能喜欢他。每日只是哭闹着要丈夫。看起來脑子似乎出了问題。好像根不记得以前的事……”

  常思豪脸色阴晴不定。变了两变。李双吉并不知道五志迷情散的事。气得骂道:“夫人向來好好的。怎会出问題。你脑子才出了问題呢。”

  萧伯白瞄他一眼。一副爱信不信的表情。常思豪问:“她现在人在哪里。你家少爷见过她了。”萧伯白道:“她怀胎数月、肚腹隆起。心绪又不佳。少爷见了心上人这样。岂不是要疯上加疯。老朽已秘密将她养在别处。派人看守。只待她产后恢复了身子。再从你这弄到了休书。好拿去劝她。”

  “劝。劝什么劝。明明就是想逼婚。”李双吉愤愤地啐了一口:“老豆角子。说得比唱得好听。”

  常思豪摆了摆手:“算了。”

  萧伯白道:“少剑刚才已经说过。只要老朽用得着你处便愿意帮忙。那么只要您签下这份休书。老朽便……”李双吉截口骂道:“你有完沒完。俺们饶你这条老命。你还反过來讲条件。”

  萧伯白道:“不错。就是在讲条件。常少剑有一颗仁心。老朽便不能不义。原原说清楚。就是要把事做到明处。少剑。现在始末缘由你也都彻底了解。尊夫人就在我们手里。她的住处也只老朽一人知道……”李双吉过來一把揪住他领子:“老东西。你以为俺们真不敢动你。”萧伯白把脖子一梗。用眼角斜他:“老朽这把骨头虽然糟了。敲起來却也还硬朗。”李双吉骂道:“你大爷的。刚才还又哭又跪。现在又装什么大瓣儿蒜。”萧伯白冷笑:“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我家少爷能恢复过來。老朽磕它几百个又何足道哉。”李双吉大笑:“几百个头狗都会磕。有事你就磕个十万八万。磕完俺们就给你签。”

  萧伯白老眼登时一亮。拧过脸直视着常思豪:“少剑。你们要言而有信。【娴墨:你们二字。是主仆一体。小常双吉主仆一体。仆随主意。是常理。萧伯白和阿月也是主仆一体。是白月。白月者。白昼之月。月显不显全看天亮不亮。是反常的常理。不论理是顺常反常(见双吉后)。二仆人心中皆有一忠字为真。忠是此章眼目。忠仆非止写萧老一人。】”说着像是怕他反悔似地。猛地挣衣跪倒。就此磕起头來。每一下都“梆”“梆”带响。磕得砖地起回音。

  他用力极猛。两三下皮便磕破。鲜血溅得白发生红。让人看了怵目惊心。常、李二人面面相觑。尤其李双吉大张着嘴傻在那里。心想瞧这劲头。他是非得磕足个十万不可。那时节该如何是好。忽然窗口外探进个脑袋來。道:“咦。有饺子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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