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的北风呼啸而过,无情的吹拂着短松冈上的茅草屋,老槐树和那纤细的翠竹,茅草和郁郁葱葱的树冠,以及那竹叶皆是发出呜咽哭泣的声响,就连那苍穹上的明月,也是透着刺骨的寒意,书斋内的烛光本就黯淡,随着树冠“簌簌”的响声晃动,几欲熄灭。
短松冈本就远距杨家坳十里开外的荒芜之地,毗邻四五里外就是杨家坳的乱葬岗,常有流言说那乱葬岗中鬼火与深夜飘摇,更有低吟浅唱依稀间不知从哪里传来,更令人毛骨悚然,仿若那书斋外的狂风呜咽之声,就是鬼怪乱舞所致,更令人坐立不安。
包文正端坐在桌案之前,依旧是手持破旧的书卷翻阅,心中却是寒意不断,如今已然是酉时了,早就过了晚间吃食的时间,但这梅绛雪却依然未曾前来,想来便是要等自己饥寒交迫的那一刻,再拎着热气腾腾的美酒佳肴叩门而入,便可将今日的气势挽回几分。
合起了书卷,打了个哈欠,故作困乏的模样,便径直走到了床榻之前,开始整理被褥,一副准备就寝的模样,逼着梅绛雪叩门而入,否则便是枉顾女子家的贤良淑德,届时便就又有了新的说辞。
“笃笃!”
“文正,我给你送吃食来了......”
书斋外传来梅绛雪那轻灵的声音,那语调有三分落寞,和四分落落大方,以及二分怯意。
包文正缓缓的走到房门前,推开了房门后,也未曾多瞧梅绛雪一眼,便径自回到了床榻之前,淡漠的说道:“劳烦姑娘这么晚,还为文正送吃食,辛苦了......”
梅绛雪却是换过了一身衣衫,虽是寻常的粗布襦裙,但依旧是遮掩不住国色天香和英姿飒爽之气,反而与烛光照耀之下,平添了几分清纯和质朴,此刻挽着竹篮走了上去,将肥鸡美酒摆放在桌案之上,心中却是一点也不着恼,反而是甘之若饴。
《天狐魅术》的炉鼎本就是走情愫之道,人生的悲欢离合和生离死别,才是炉鼎的磨砌之道,故而梅绛雪反而是乐见其成。
盈盈走了上前,柔声唤道:“因侍奉了二老就寝,故而来迟了。”
包文正闻言叹了口气,说道:“倒是有劳你了,二老已然安睡否?”
“睡下了,快来用过吃食,我怕你不合口味,御剑去城镇中给你带来的吃食,还有一壶酒……”梅绛雪面颊上浮现了一丝羞涩之意,轻声说道。
包文正无言以对,唯有走到了桌案之前,说道:“你也累了,陪我一起享用吃食吧。”
“本是儿媳的本分,降雪不敢言累。”梅绛雪哽咽着说道:“只是你需知晓,絳雪皆是因你,才这般……”
包文正为梅绛雪斟酒,而后柔声说道:“以后无需去城镇中置办吃食,粗茶淡饭便可。”
“听闻,这极西之地有一座百莽山,其內终年瘴气弥漫,更有一绝世妖王春三十娘?”
梅绛雪扮演的便是修道之人,闻言也不好不答,说道:“这百莽山地处极西之地,辖三十六处洞府,各有凶残嗜血的妖怪盘踞,而春三十娘更是修为千年的蜘蛛精,统御百莽山三十六洞府,乃是通天彻底的绝世妖王。”
“那极东之地有一九幽涧,据闻方圆数百里皆是不见天日,乃是厉鬼盘踞之所,更有一千年厉鬼自号九幽娘娘?”包文正追问道。
梅绛雪心中有些疑惑,也是不知包文正为何询问这些,但今时不同往日,彼此对坐桌案之前,也是不能不答,便开口说道:“九幽涧乃是通往地府黄泉路的一条深渊,因黄泉之水每逢月圆之夜皆会涌出,阴魂若是得法,可炼化这黄泉之水,非鬼魅若是触碰,顷刻间便化为乌有,故这九幽娘娘依仗这地利之便,倒是无人敢去招惹。”
梅绛雪怯生生的问道:“文正,这百莽山和九幽涧即便是修道之人,也要避之不及,你问这些作甚?”
包文正故作畏惧,而后这才释然,低声说道:“民间流传甚多,但也不知是真是假,今日与你对坐,闲聊而已。”
“只要你不去招惹这百莽山和九幽涧,我自然护的住你……”,梅绛雪面颊略带怯意,低声说道,似是怕这言辞说出,令包文正失了颜面,故怯生生的说道。
“我与玉漱山庄中,曾听闻胡月如姑娘言及,若是修炼那《琅嬛曲》有成,或可聊以自保,可是当真?”包文正一边为梅绛雪夹菜,一边故作随意的开口问道。
“《琅嬛曲》本是残篇,故只是养气静心的曲谱,等闲的鬼魅也无非是蛊惑人心的手段,只要坚守本心,自然可保无碍。”梅绛雪任由包文正为自家夹菜,面颊略微有些红霞,说不出的娇媚动人,接着说道:“《琅嬛曲》对于音律的造诣要求极高,若是能当真能悟出“琴心”,便再无妖魔鬼怪能以变化,迷惑与你了。”
包文正为梅绛雪再斟上了酒,接着问道:“我曾听闻“以剑载情”之说,又是何道理?”
梅绛雪心中升起了警惕之心,却不动声色的将酒饮下大半,开口柔声说道:“这“以剑载情”乃是峨眉山剑修一派的独门秘术,故而我也不得而知......”
包文正闻言心中已然知晓,于这梅绛雪处,也只能问上一些修道之人的常识性问题,若是涉及到修行的法门,必定是顾左右而言他,不会为自家解惑,以免节外生枝。
“文正,我们拜堂成亲之后,不如搬去附近的城镇中居住吧?”梅绛雪将话题岔开,也不愿再与这修行之事上多做言词,以免包文正触类旁通,当真领悟出一些法门。
包文正还未开口答话,便只听这书斋外突兀的传来一句声响......
“表姐,你准备和谁拜堂成亲?又准备搬去哪里居住?”
一声讥嘲的冷笑从书斋外响起,随即“吱呀”一声推开了房门,正是那玉漱山庄中的胡月如,此刻突兀的出现在短松冈书斋的门前。
胡月如一身锦缎绣花襦裙,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玄紫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了身段窈窕,清雅而不失华贵,发簪上斜插了一根青色竹叶的翡翠玉簪子,此刻随着寒风迈步走入了书斋,白皙的面颊似笑非笑,一对眼眸中却是萦绕着冷漠和怒意。
妖便是妖,天材地宝和炉鼎皆关乎赖以生存的修为增进,故而胡月如一直收敛气息与远处窥探,此刻见“梅绛雪”竟是枉顾母女的情分,便推门而入,开口斥责问道。
包文正呆滞的起身,凝望着推门而入的胡月如,说不出的羞愧和自责,以及那藕断丝连的情愫,却是叹息一声,默默的退开了几步,任由这“梅绛雪”和“胡月如”相对而立。
“梅绛雪”的眼神也冷漠了下来,凝视着“胡月如”,而后柔声说道:“表妹或是不知,我与文正已然定下了婚约,还未来得及告知表妹,不想表妹却是来了。”
“表姐数日前与玉漱山庄中,和文正还不欢而散,为何文正今日刚离开玉漱山庄,表姐便跟文正订下婚约,何以教我?”胡月如冷笑着问道:“表姐可是忘了情份,是否要小妹与你细说一二?”
胡月如这番言词,乃是暗指娘亲,本是有言在先,但为了炉鼎便不顾母女的情份。
“梅绛雪”站起身子,逼视着“胡月如”,淡淡的说道:“表姐倒是未曾忘记情份,却不知表妹可还记得,是谁护佑你在玉漱山庄的?”
梅绛雪这番言词,便是在说,这五百年来是自家耳提面授,才有今日“胡月如”这五尾妖狐的修为,告诫“胡月如”莫要无故生事,须知若是争斗起来,便是坏了母女的情份。
“胡月如”的寒意和怒容有所衰减,但仍是余怒未消,声音略缓之后,开口问道:“表姐!”
“我与文正本在玉漱山庄之内,已然互生了情绪,还望表姐成全!”
言罢,“胡月如”便是俯身跪下,眼眶之中浮起了水雾,语调有几分哀求。
“梅绛雪”心中升起了怒意,未曾料想这一手养大的“胡月如”竟是当面与自己难堪,更是在书斋之内,在包文正之前,而后便侧身对包文正施礼后,柔声说道:“我与表妹有些私房话要说,你早些安睡吧。”
言罢,便径直朝书斋之外走去,有言辞传来依旧是云淡风轻,说道:“表妹,出来细说分明。”
胡月如缓缓的站起了身子,深情的凝望了包文正一眼,面颊浮起苦涩的笑意,两行清泪已经顺着面颊淌落下来,而后欲言又止,终究是一声叹息,便转身走出了书斋之外。
包文正心知此刻便要装聋作哑,只能静等这二人分个高下,而后再做打算,但却故作焦躁的徘徊几步,而后仿若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跌坐在床榻之上,面容也是愁苦不堪,关切不已。
短松冈依旧是狂风怒号,吹拂过毫无遮掩的茅草屋和老槐树,发出不绝于耳的鬼哭狼嚎之声,那阴冷恐惧的呜咽哭泣之声犹如群魔乱舞,令人毛骨悚然。
而位于这短松冈十余里外的云层之中,却是与那三尺剑身上站立着一身穿青衫的女子,这女子一件青色的石榴裙,宛若一朵青莲盛开在云巅之上,这女子柔荑中拎着杏黄色的酒葫芦,不时的仰头将那美酒纳入口中,竟是不逊色与男儿的豪爽。
这女子肤光似雪,那精致的五官本是美丽之中略带妖娆,但那双眸却是犹如一泓清水,更是泛起似有若无的亮光,但是瞧上一眼,便觉得有凌冽的剑气扑面而来,身段亭亭玉立且风姿绰约。
青萍剑仙吕三娘!
“咦?这青丘山地界倒是奇怪,两只狐妖打起来了,却不知是为了那般?”
吕三娘本是洒脱的女子,一身修为早已然登顶,当世之中便有掌中青萍剑,何处不可去,心中称奇便要去看个究竟,于是便将剑光收敛的毫无一点外泄,御剑便迂回的朝这短松冈而去。
“如月!你当真要跟为娘动手不成?”梅绛雪已然显露了真身,一身宫装罗裙与风中飞舞,那妩媚和孤洁的气息萦绕与一处,更增添了几分绝世风华,薄怒不已的斥责说道:“为了一个炉鼎,你便要不顾为娘五百年的教诲不成!”
胡月如也是化作了真身,那一袭锦缎绣花罗裙后,竟是生出了五条数丈长的尾巴,夭绕的在身后轻颤不已,冷声说道:“娘亲可是忘了,在千狐洞中的约定,莫非要依仗修为,令女儿止步与修行一道?”
“咯咯!”
絳雪娘娘冷笑连连,摇头自嘲的说道:“我早就该知道,娘亲是狐妖,你也是狐妖,我们即便是读了人族的经史子集,却依然是茹毛饮血的妖怪。”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本就是我们妖族的法则。”
如月面罩寒霜,那浓郁的妖气冲天而起,几欲令这寒风为之肃穆,五条尾巴晃动不已,眼神更是怨毒不已,冷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女儿们好,却将《天狐魅术》的总纲故意隐藏。”
“除了三妹如烟年幼,还被你蒙在鼓里之外,二妹如霞故作放浪形骸,只能私自去偷学人族的功法,便是因你藏私。”
“你将我们姐妹留在身边,又故作疼爱,便是要露出破绽,试看何方妖王会率先出手针对于你,将我们姐妹挟持,令你投鼠忌器!”
“却不知,则是正中下怀!”
“为何“春三十娘”将你逐出百莽山?便是早知你心怀不轨,却顾念了昔日的姐妹情谊。”
“你虽然是狐狸,却比那蜘蛛更为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