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开门帘的时候,织梦抬手眼睛挡住门外倾泻的天光,西北的天空似乎越发高远起来。
后知后觉想起,已经入了秋,他们从南国回来的时候还是盛夏,就像昨天的梦境一般。
织梦拍拍裙子上的褶皱,往隔壁逐安的营帐走去,手里抓着一只信封,不由引得卫兵侧目。
进了逐安的营帐没多久,织梦又出来了,手里还是捏着那封信,走到方才注视她现在变了位置的卫兵旁站定,抬起头盯着卫兵看。
那双眼睛很漂亮,也很明亮,像星星一样。
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看。
卫兵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目光开始游移不定。
见状,织梦忽然笑起来,带着些天真无邪的味道,“这位小哥,能否帮我把这信送到信使办?初来乍到,我有些找不到方向……”
卫兵一愣,脸色通红地接过了信,也不知道是看到织梦的笑容有些害羞,还是觉得自己暗地的行为被发现有些窘迫,一口答应下来,“没,没问题!”
然后弯腰行礼后一溜烟跑了。
织梦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歪着脑袋无声地勾勾唇角,又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附近,转身又回了逐安的帐中。
听见她回来的动静,逐安用布擦拭着还滴着水的手望过来,“信拿走了?”
织梦点点头,“是啊,大约会先到万将军那里转一圈吧。”
虽然有了秘密通道可以随时交流信息,但感情要好的两个人忽然不碰面也很怪异。织梦还是每天往逐安营帐里跑,只不过都在闲聊,有时候两人一起在门外晒药材,有时候逐安出诊时,织梦就帮忙送送东西,再正常不过。
而今天织梦拿着的那封信是寄给疏花的,信中织梦写了两句报平安的话,就算送到万将军那,也并无什么不妥。
她拿着信走进逐安帐中的时候,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气息,虽然那卫兵已经尽量放轻脚步了,然而,哪能逃过织梦堪称恐怖的感知力。
对于这种程度的监视,两人都能接受,也就没有拆穿。
大约那卫兵上报情况时会说织梦拿着信给逐安过目了一遍,再谨慎一些用刀子拆开信封也只能看见两句,“见字如晤,疏花近来可好?飞白伤势休养得如何了?我同逐安已经平安到了西北坞城,一切都好……”之类的,报平安的话,一字一句挑不出什么纰漏。
她拿进来的信封出去时还是那个信封,里面装的信却不是。
信纸上最终能看到的话确实只有那两句问候,不过,那是因为他们之前已经用信纸通过秘密小洞商量妥当,织梦拿着信过去的时候,那时装的是一封信,送出去的却是另外一封。
另一封信交由逐安处理过,前面内容跟第一封信所写完全一致,只是第二封信另有玄机。
在写字的墨汁中混合加入了一种特殊的药粉,书写完成后,将信纸放在火上稍微烘烤一下,写下的字就会隐藏起来。若只是单纯地拿着看,是什么都看不到的。若是想看到那些藏起来的字,滴两滴水,或者浸湿下半截纸张,隐藏的字自然就会再次浮现出来。
那封处理过的信中,将他们现在的位置,这段时间的经历,探查到的事,以及为何要隐藏信息的原因都详细地写在了信里。
毕竟出来这么久没写信告知消息,疏花他们肯定担心不已。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也会停留在这,现在写信是最佳时机。
疏花心思细腻,看到那封内容单纯只有闲扯的信势必会起疑,这样一来便会留心检查信纸,如此,消息就能不动声色的传到疏花那边,而逐安因为在军中任职医师,营帐中陆陆续续搬来了好几个装药的木柜,他想要调制药粉也格外便利。
就算有人在外监视,织梦拿着信进到帐中,用提前准备好的信纸将信封里的信替换便可以,在帐外听声音,也只会觉得是织梦拿信给逐安过目罢了,并不会发现什么。
“那个啊,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不用担心。”
织梦忽然想到什么,捂着嘴笑起来,“疏花看到的时候,肯定会被吓一跳吧!”
“嗯,我想也是,肯定很担心你。疏花对你,看得出来,十分用心。”逐安顿了顿,神色严肃了一些又问道:“那么,阿梦,什么时候回家看看呢?”
织梦低着头在逐安书桌上翻找,逐安在一旁整理药材。
他营帐中先前并没有那几个药柜,后来为了开药方时能直接配好药,万将军便送了几个药柜过来。
药柜送来的时候,每个抽屉里已经装满了药,万将军也同他解释过说这是之前一位老军医用过的药柜,由于那位老军医上了年纪身体不太硬朗,诊断病情开始犯糊涂,经常有士兵拿到药后吃了病情加重的情况发生,委实添了不少乱,然而因为这位老军医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军营,甚至当时是他本人主动要求到军中来任职,放弃了王都里的御医职务,品行高洁,医德仁厚,士兵们知道这个情况后似乎都选择沉默不提,将领们也没有当面指责过,直到后来那位军医察觉到自己的上了年纪的身体已经没办法再待在军中了,自己辞官离开了西北,这些药柜才空置了下来。
然而逐安打开抽屉检查记录的时候发现很多药材都混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因为粗心的士兵在搬运过来时,磕碰到了柜子,又或者是之前那位老军医的失误,自己分拣药材的时候放错了。事已至此,再纠结也没意义了,为了不影响药效,逐安只能全部重新分拣,将混进去的药材挑出来,再重新归类。
不得不说,这是一项有些枯燥而繁琐的工作。
逐安熟悉各种药材,分拣只需看一眼就能知道种类,织梦可不行,她认不全那么多药材,有心帮着挑拣了一会,遇到不认识的药材只能问一问逐安,然而这样询问让织梦觉得有够耽误逐安做事,便问逐安有没有药材大全,这样她只要看着书里的记载就能自己分辨出是何种药材,自己能帮上忙,也不会妨碍到逐安。
逐安说了本书的名字,又指了指他们用来秘密通信的那堵墙边的书桌,示意她去那张桌子上找。
“问药……问药……这摞书里好像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咦!”逐梦放下手中翻看的书籍时,手肘不小心撞
到了身后的一摞书,书塔摇摇晃晃不太稳当,织梦赶紧伸手去扶,仍有几本上层的书掉落在了地上。
“阿梦?怎么了?”听到声响,逐安从柜子后面探出头,关心地询问道。
“啊,哥哥,没事没事!不小心碰掉了书而已。”
逐安叮嘱了两句又继续转回了头。
“话说,哥哥的屋子里东西也太多了些吧,本来就不大,还塞进来那么多东西……书也搬来那么多,堆了那么多摞……”织梦嘟囔着弯下腰去捡,手搭在一本书上停住了,“……兵法?”
这也是医书吗?难道诊断病情跟用兵打仗还能互通的?
织梦拿着捡起来的书站起来,将其他书仔细放了回去,略带好奇地翻开了那本兵法,指尖顿住,“真是,想也知道不可能的……”
就只是一本兵书。
不过,为什么医书里还夹杂着兵法这样的书,是拿书来的士兵弄错了吗?还是……
她抬起头往药柜的方向看去,那个低着头忙碌的身影被挡掉了一些,只能瞧见从手肘处挽起的衣袖,露出一段匀称白皙的小臂。
难道说……是哥哥在看?
她随手往下翻了翻,盯着一页上的字,犹豫了会,才开口念道:“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停顿片刻,又问:“哥哥,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逐安手中动作不停,想也不想就回道:“军队作战就要求速胜,如果拖的很久则军队必然疲惫,挫失锐气。一旦攻城,则兵力将耗尽,长期在外作战还必然导致国家财用不足。如果军队因久战疲惫不堪,锐气受挫,军事实力耗尽,国内物资枯竭,其他诸侯必定趁火打劫。这样,即使足智多谋之士也无良策来挽救危亡了。所以,在实际作战中,只听说将领缺少高招难以速胜,却没有见过指挥高明巧于持久作战的。战争旷日持久而有利于国家的事,从来没有过。所以,不能详尽地了解用兵的害处,就不能全面地了解用兵的益处。嗯?这好像不是医书吧?”
织梦将手里的兵法合起来,笑道:“是啊,我看见医书里混了一本兵法,看到这句有些不懂,所以随口问问,哥哥这都知道,真是厉害。”
她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书。
那么长一段话,还是她随意挑出来的,逐安竟然想都不想直接解答,而且意思一字不差。
哥哥……
“不过闲暇时看过一些,记住了而已。”
“那说明哥哥记性很好啊。”
她回答完,听着那边笑了一声,又低下了头,站了片刻后突然想到,她又动手翻了翻其他的书堆,发现还有其他几本。
看着拿出来的一堆书,她忽然又念了一句,声音很轻,像是梦呓。
“水无常形,兵无常势。运用之妙,在于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