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重重,树影重重,风声飒飒,如有梦魇低语,四野弥漫的雾气里似有暗香浮动,昏昏沉沉,置身其中的人根本分不清方向。
纠缠不清的枝丫彼此间扭曲成恐怖的阴影,像是无数双从地狱里伸出来的鬼手。
天边的星辰遥远又陌生,黯淡无光,无法为她指明方向。
无论怎样走,往哪个方向走,面前这片林子都像是被雾气抹去了出口,转来转去,还是会重新回到原地。
面前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枯树已经看到过许多遍了。
可见她一直在原地打转,没找到出口。
她停了下来,放缓呼吸,将心底的焦躁压下去,不再盲目乱走浪费体力,凝神思索起来。
她似乎是误入了什么守山的迷阵,但人为设阵无非是为了防御阻拦,总该有迹可循,有什么出入门道才是。
这可有些为难。
她思索片刻,从怀里取了一方雪白的帕子,往上轻轻一抛。
丝帕轻盈,乘风而起,像是一只振翅而飞的蝴蝶,飞腾起来而后轻飘飘落下。
她盯着慢悠悠落在那株经过了数次的枯树根下的帕子若有所思。
心中一动,感觉似乎抓到了点蛛丝马迹。
她快步走过去捡起帕子,换着方向又反复抛了几次。
如她所想,无一例外,不论她如何扔,那方帕子总会慢悠悠地朝着那株枯树的方向飘去,掉落在树根附近,像是那株枯树对帕子存在着一种莫名的吸力。
一次如此算不得什么,但若是次次如此,必定有异。
收了帕子,她绕着枯树走动,凝神思索着。
这既是一片迷阵,无人施力,能使得帕子总朝着一个方向飘动,只能是因为一个原因——空气流动。
是风吹落了帕子,有风必然就会有出口!
她摸上腰侧,银光如月华,破开天地,光华翩跹。
○
拂雪如灵蛇,利落地劈开了面前的那株枯树,四分五裂后,眼前的千重幻境也如云烟跟着散去。
她并不懂奇门遁甲之术,不然也不会在这迷阵中转来转去半天还走不出去,她只能用点小法子找到端倪,以武力强行破了阵眼。
随着阵眼溃散,周围的魇色一并退去,回归于正常空间。
天色还未放明,深沉的夜色如墨般笼罩,郁郁葱葱的林子恢复成了最初踏入时的模样,徒留一片寂静,不再阴森恐怖,鬼影重重。
她看着天幕星辰估摸了一下彼时的时间,暗自懊恼,她已经在林子里绕了将近一个时辰。
鼻尖那股似有若无的暗香仍在,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觉得有些乏力,本想直接上山,却实在迈不开步子,便捡了片树下的空地席地坐下。
片刻的休憩使得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动下来,她缓缓舒了口气。
终于走出山上的迷阵了,若是耽误太久可不妙。
没坐多久,她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林子里太过寂静,连风声都没有,她却毛骨悚然地惊觉,好像除了她之外还有旁人的呼吸声。
然而,视线所达之处,空无一人。
看不见人影,那种异状却越发强烈,树影重重间,有一道视线如网,不怀好意地审视着她。
那人在暗,身份莫测,敌友难辨,没有把握绝不能轻举妄动。
她小心翼翼地放轻呼吸,没有鲁莽地直接站起来,而是不动声色地闭上眼,去捕捉空气中的内力波动。
没有脚步声,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若非身轻如燕,便是以内力遮掩,必然会有内力波动。
在哪?
那道视线藏在哪?
分明闭着眼,然而周围的一切有如画卷在她眼前铺陈展开,一草一木,风月流动,宛若亲触。
凝神搜寻片刻,她冷汗惊觉。
找到了!
猛地回过头,便直直对上了一张颠倒的面孔。
不得不说,绕是心性冷淡如她,在那一瞬间,也被吓到了。
那视线竟一直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距离不过半尺。
压抑住喉间一声惊叫,她迅速起身戒备,拉开距离这才看清,原来是有一少年倒挂在树上。
浅青色衣角倒垂,像是一片欲坠不坠的树叶,一双清亮的眸子,黑白分明。
那人见被发现也没惊慌,慢悠悠一翻身坐回树干上,撑着下巴懒洋洋地发问。
“何人如此大胆,闯我忘忧迷阵?”
闻言,她反倒是镇定下来,听着这问话乃是以山中人自称,许是她破了迷阵方来察看,如此便谈不上什么危险。
本想解释几句,但左右还是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同那少年说了一个名字。
“唔?”那少年神色微变,似乎无声地跟着她重复了一遍。
“请见忘忧先生。”
青杉少年挠了挠头,思索片刻后说:“那你随我来吧!”
刚要走动,她只觉得浑身没劲腿下一软,差点摔倒,少年恰到好处地伸手扶了她一把,也不知道从腰间摸了个什么东西,往她额头上轻轻一拍,一股凉凉的触感。
方才那种倦怠乏力感忽然退却,整个身子变得轻快起来。
她站直身子,神色冷峻盯着他,青衫少年挑了挑眉,“你不会没发现吧?迷阵有毒。”
○
她收敛眉眼跟在那人身后,第一次踏入了传说中的医仙山。
藏匿在山林雾影间的那座竹楼未见有多奢华,然而,雾气朦胧,山水相连,胜在意境飘然,超凡脱俗。
一条青石板的小径幽贯其中,隐于深处。
少年脚步轻快,带着她踏上青石小径,小径两旁的林间竟还郁郁葱葱长着不少田间作物。
这就是逐安从小生活的地方么?
又超凡又世俗,矛盾得有些微妙。
怪不得能养出逐安那样的性子,确实是避世养性的盛处。
露水芳草,沁人心脾,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安定不少,她低头极淡的勾了勾嘴角。
忽的听那领路的少年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瞧着你也是该多笑笑才好,冷着一张脸,像块冰坨一般,平白辜负了一副好皮囊。”
她一惊,赶紧收敛神色,目光凌然起来。
少年脚步一顿,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继续向前走去。
她话素来少得可怜,那少年瞧着倒像是个爱说的,碰上她这般性子也只得作罢,两人便是一路无话。
本以为天色尚早,忘忧子还在休憩,哪想,等她进了那竹楼,一名精神矍铄气质超脱的老者已经坐在了院中石桌边。
背影莫名有些落寞。
也不知道怎么的,盯着手中一张信笺发呆。
见她进来,轻轻抬眼瞥了她一眼。
那眼神如深谷清泉,不沾染半分世俗却又充满悲天悯人之意。
像是九天神佛,凌驾云端,睥睨众生。
大约到了医仙这样德高望重的境界里,沉浮于滚滚红尘里的凡人也会变得超脱起来。
叫人由衷惊叹于他浑身的气度。
“既是破了我的阵,那丫头你且说说,闯我山门所为何事?”
那姑娘直直跪下了,语气虽仍未见半分谄媚,但个中恭敬分毫不差。
“小女淑花,金陵柳家现任家主,请忘忧先生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