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钩,塞外寒霜。
疏花独坐在织梦帐中已经整整一夜。
她与织梦,曾在这座小小的营帐里,同枕而眠,夜话衷肠。
她曾对她说:“你永远可以把我当做你的退路。”
她是真心实意那样想的。
然,物是人非,山长水阔,最是伤人。
虽然逐安有小心地收拾过帐中的狼藉,然而,地上那摊血迹仍旧抹不掉。
像是一摊融化的眼泪。
静静看着,叫疏花有些失神,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至少,她到西北来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分明那个时候,她还写了信过来,同织梦约好,说要来看她。
可是,现在呢?
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织梦自幼便被带离家人身边,独自一人在外长大,遭受师傅的背叛仇恨,这样破碎的命运已经苦涩万分,她好不容易重新找到了她,她很想很想用力地将她们之间缺失的岁月一点一点弥补回去,至少,她得护着织梦,好叫织梦别再受到任何伤害,她说过的,以后,有她在。
疏花将脸颊埋进手心,只觉得痛苦万分。
她离家时,母亲还同她反复叮嘱,这次归家时,一定要把织梦带上,好让她看上一眼。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食言了。
遭受痛苦的时候,织梦是不是也很想她能在身边。
都说双生子之间会有独特的心灵感应,一人受伤的时候,另一个人哪怕在千里之外,也会立刻感觉到。
是不是因为织梦不愿意让她痛苦,所以狠心断绝了她们之间的感应呢?
她什么都没察觉到。
她还在为了快些见她而满心欢喜的赶着路。
怎么会这样呢?
她现在很想知道,织梦究竟去了哪里?她过的如何?
还好吗?
她很想马上出现在她的身边,好好将她护在身后,好叫她们再也不会分开。
低声呢喃里,只剩满脸湿意。
○
为了不引起匈奴的警觉,西北大营的营地仍是维持原样,一切照旧,连驻扎的营帐也并未撤走,甚至还一如往常那样,安排了巡营的士兵,接连不歇地站岗巡逻,以此打着掩护,好叫匈奴那边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这也要得力于逐安计划的周密,他事先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在杜骆斌的吩咐下,将大军部队分编成小批,收敛声势,秘密离去,这样既不会引人注目又方便管辖调配,将领士兵也都积极配合,各司其职,有条不紊执行命令。
撤离之事动作利落,不到一日,已经麻利地将军中大部分事务都收整完毕,开始悄悄转移。
鉴于时间紧迫,疏花与慕飞白一并送来的粮草已经率先离开西北大营在撤离的路上了,士兵们紧跟其后,低调地往坞城赶去,准备协助坞城的百姓撤离。
按照事先预估的时间来看,应该能在十日到来之前,疏散掉坞城所有的百姓。
只要保证匈奴袭城前,坞城已经撤空,就算是破了僵局,保全了坞城的百姓。
昨夜疏花不曾好眠,慕飞白自然也没心情安睡,然而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在外面静静陪了疏花一夜。
眼下军中也需要他帮忙,他打起精神,在军中奔走,帮着杜骆斌指挥士兵收整军备离去。
西北营地的“壳子”留下了,里面的大部分东西还是得带走的。
大部分士兵低调撤走后,偌大的营地里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除了同逐安留下守城的士兵外,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了。
其中便包括景帝以及其他文臣。
若非要留下垫后,一般而言,位高权重的臣子总是要比士兵们更早离开的。
然而,文臣们瞧着都精神恹恹的,似乎还没从那天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拉不下面子来,撤离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抢着离开,就这么一直拖到了最后。
再说景帝魏丰,他本不愿就这般轻易离开,然而大军都开始后撤了,文臣们再坚持留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在大臣们叨叨絮絮的极力劝阻下这才松了口,也算有了台阶下,带着几个随行的宦官,姗姗来迟。
大臣们也慢吞吞跟在景帝后面,准备一同离去。
再怎么说也是王君御驾,杜骆斌便请逐安去送一送行,也算全了君臣礼数。
慕飞白不想疏花太过伤神,让逐安照看着疏花些,逐安便带着疏花一起过去了,只是,疏花兴致不高,冷漠的跟在逐安身后。
他们在营门口迎上了景帝一行人。
践行之时,本该说点勉励之言,然而,景帝同逐安两两相望,静默无语。
景帝神色倦怠,目光微恸,这几天,他就像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片刻不得安宁。
长情剑在脖颈间留下的剑痕还没彻底消退,隐隐作痛。
也许逐安说的对,不杀他更让他痛苦。
他的发间多了几许白发,整个人也像是突然就陷入苍老之中。
当一个人的心变老的时候,就真的挡不住岁月的侵蚀了。
种种情绪翻滚不安,难以名状。
他看着静默而立的逐安,良久,终于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也许,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魏丰说:“对不起,林肖。”
○
爱或者恨,皆太过沉重。
历经过爱恨别离的滋味,才会懂得简简单单陪伴在身边是多么可贵。
战争的代价,太过惨烈,叫人失去了太多。
逐安只想早些结束这场浩劫,若是……若是他能有命活着,他还要去把织梦找回来。
失去织梦于他而言,锥心之痛毫不为过,过往的陪伴多温柔,现在的痛苦就只多不少。
以己推彼,他不愿再看到这样的悲剧,虽是妄言,可其中不乏万分真心实意。
他希望这天下再没有战事,人人得以安居乐业,再不必为性命担忧,前方总会有想见的那个人在等着。
他希望,还不算晚。
逐安点点头,视线离开了魏丰的脸,轻轻飘向了远处。
那是将军冢的方向,那里葬着两座空坟。
那是景帝魏丰种下的因,也是过往恩怨结下的果。
恩怨爱恨都是倦,滴泪成莲斩情缘。
然而,无论后来的人再如何忏悔,如何弥补,那些沉痛的悲伤都不会被抹去,它是眉间雪,是掌心痣,是永远都不会被治愈的心头殇。
逐安遥遥看了一眼,像是做了最后的告别,开口说道。
“不必同我道歉,我没权利代替谁来原谅你的过错,等这场战争结束后,再到我父母的灵前好好谢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