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再次醒来的时候,靠在一座陌生的地宫里的立柱旁,虽然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同幻花宫一模一样,但她却知道,这不是幻花宫。
偏过头她看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她很熟悉的人。
“容寻?你怎么在这?这是哪里?无往怎么也来了?忘忧呢?”
容寻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却带着一种古怪的表情,带着些笑意却没有温度,无往带着一群黑衣人毕恭毕敬站在容寻后面。
朔月下意识地找了找忘忧,却独独不见他。
她揉揉还在发昏的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如同往常一样抱怨道:“哎,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睛的混蛋,在我房间的油灯里下了迷药,我被……”
朔月说着就噤了声,此时这里只有他们几人,那个不长眼睛的人很显然就是她面前这个奇怪的容寻,只是容寻为什么要迷晕她把她带到这里来?
容寻低头看着她,伸手给她拂去发间沾上的灰尘,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朔月,你知道我是谁吗?”
朔月本来想说你不就是容寻说什么废话,但是她没说,毕竟人家都这么问了,肯定不止这层意思,总不可能是来试试她是不是傻了不认识人吧。
沉默了一会,她老实地答道:“不知道。”
容寻转过身,看着这宏伟精致的大殿,叹了口气,又说:“我名唤容寻,姓姬。”
顿了顿他语气带了点嘲讽,“你们这些愚昧不堪追随姬安世的守护者怎么会知道呢?”
容寻,姬容寻,乃是幻花国王族后裔。
当年,姬安世出卖国家,引来朝月国卒兵战乱,国破山河倾,幻花国君身死,朝月国的士兵围住了王都,但本身幻花国就不善武力,朝月国的将军也没有下令赶尽杀绝屠城,但皇室中只留下了一只姬姓的血脉。
正是容寻的先祖,姬容光。他被封为荣安王,剥夺姬姓,改名为容光,封地就是归入了朝月国版图之中的幻花国大地。
讽刺又侮辱,因此,他痛恨着背叛国家的姬安世,发誓一定要找到他,以千刀万剐之刑让姬安世以死谢罪。
他表面同朝月国虚与委蛇,看上去并无异心,私底下却不停谴派人手去寻找带着幻花国最后财宝消失的姬安世。
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还真叫他给找到了姬安世的行踪。
其实,幻花国尚在时,他最佩服的就是这位一心为国,文韬武略人中翘楚的族兄姬安世,甚至是他忠实的拥护者。姬安世向幻花国国君提出养兵的建议时,他也是第一个站出来表态支持的。
如此信任,如此拥护,遭到背叛时,怨恨跟愤怒反扑的更加汹涌,他恨透了姬安世。
他亲自带人去找姬安世。
姬安世正在此地于一位著名的先生门下求学,他还在不停学习完善自己的治国理念,以求复国时能为幻花国带来前所未有的国富民强。
见到姬安世的时候,他以为姬安世带着那笔财富至少不会过得很拮据,但姬安世只是住在一间格外质朴安谧的小竹楼里,他闯进去的时候,姬安世还趴在简陋的木桌前认认真真地写着策论,他忍不住心里一阵酸涩。
姬容光在他桌前站了半晌他都没发现,看着他写下:“国也,民心所向方才长久,武为基石,文做城墙……”
后知后觉察觉到桌边站的人,他抬头一看,诧异地问:“容光?”
姬容光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说:“幻花国已灭,你写这些做什么?已经要为异姓之君卖命了?”
他的语气忍不住带上了嘲讽意味,姬安世明显听出来了却也不恼,把桌边一册厚厚的本子递给他示意他看。
姬容光接过打开,却被惊得说不出话。
满满一本全是复兴幻花国的计划,如何起事,如何囤积兵马,那笔被他带出来的财富应该如何使用,何时起事,何地起兵,收复的路线,甚至连朝月国会如何如何反应,又该如何应对都写的一清二楚。
他毫不犹豫地相信,如果是姬安世,他一定能做到,他能灭国也能复国,这简直就是一本足以流传百世的兵家奇书。
姬安世逆着光站在窗前,面容不清目光却格外灼灼地看着他。
“容光,你相信我能做到吗?”
“我信。我一直都相信你。”姬容光捂着眼睛神色怅然。
下一秒,他腰间的佩剑却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姬安世的胸口,姬安世难以置信地捂着胸口,踉跄倒退了一步。
“可是,我绝对不会原谅背叛国家的人。”
姬容光拔回长剑,看着姬安世倒在地上,手还执着地伸着,像是还有很多没有抓住的东西,他不知道应该要做什么表情,只得僵硬着一张脸,又说:“你可以再创造一个新的幻花国,可是,我们一起长大的那个幻花国却永远的亡国了,我又如何能原谅你?”
“是你,是你害得幻花国灭国了,每一个幻花国人都痛恨你!生生世世不会原谅你!”
“你是个叛国者!”
姬安世死了,幻化宝藏也再没有等回它的主人。
姬容光根据那本书里所写找到了幻花湖城,却一直没有办法进入幻花宫,进不了幻花宫又何谈找到幻化宝藏,这件事成了他心中永远的梗,他过不去,穷极一生都没有解开幻花宝藏的秘密。
于是死前他的遗言没有别的,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继承他的意志去解开幻化宝藏的秘密,找到它。
就这样经过世世代代的传承,这件事成了容家最大的秘密,他们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幻花宝藏。
哪怕不是为了复国,这样一笔巨大的宝藏,任谁都想得到。
到了容寻这一辈,他也从父亲那接受了遗志,又面临家族衰落,他不得不抓紧时间寻找,整理好所有祖祖辈辈收集来的信息,他有了不少新的发现,至少他确定,只要进到幻花宫,他就能找到幻化宝藏的入口。
可巧,在青鱼镇碰上了从幻花宫离家出走的朔月,他本只是从青城到青鱼镇办点事,顺便去见了见那位富商朋友,误打误撞看到了朔月的古怪武功,他那时只是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毕竟朔月用的是一把瓜子,根本看不出武功来路。
其实哪里是需要什么放风的人,是他特意派无往跟着朔月,关于幻花宝藏世人知之甚少,但幻花神功却是久负盛名,那一战印证了他的猜想,朔月就是幻花宫人。
直接找上朔月,必定引起她的警觉,朔月这人看似随心所欲只凭喜恶做事,其实难以随便信任他人。
于是他接近了忘忧,花了接近两年的时间才获取了朔月的信任,这次更是如有天助,朔月想回幻花宫的念头越来越重,他趁机说服忘忧一同前来,让朔月一点疑心都没有生。
事先又派无往给朔月师傅传达了假的消息,以朔月危险重伤,有性命之忧为由,从幻花宫中引开了朔月的师傅。他们到幻花宫时刚巧同朔月师傅错开,没有这个幻花守护者阻碍,他要找到幻花宝藏只是时间问题。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朔月听他说自己姓姬,还提到追随姬安世的守护者,虽然她不知道全貌,但她师傅以前也跟她简单地提过幻花宝藏,不用再多说,她大概猜到了容寻的身份。
虽然有些惊讶这人的城府之深,竟然在他们身边蛰伏了两年之久,但也能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只是她心里有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很想知道,忘忧也参与其中吗?忘忧也跟着一起骗了她吗?
她静默着没说话,容寻却似乎失去了耐心,上前一步想来抓她,“你过来,你来打开这座地宫!你是幻花宫人,你肯定知道打开的办法!”
朔月灵活地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笑道:“哎,这位朋友,别开玩笑了,你忘记我是被赶出来的吗?都被赶出来了怎么会知道如何打开?”
“你平日里就阴险狡诈得很,你在骗人!”容寻根本不信她的话,冷着脸睨着她。
“阴险狡诈?朋友,你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朔月还是一脸巍然不动的笑意,不慌不忙回着他的话,指尖却悄悄摸上自己的幻花铃。
她脑海里飞快地思索着如何脱身,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在场所有人的武力,如果拼力一搏,应该能全部打倒,最快的办法是……
容寻看着她,目光已经有了寒意,“朔月,我的耐心有限。”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忍耐呀!”
话音刚落,她突然如鬼魅一样闪到容寻身边,右手带着闪着寒光的幻花铃就扼上了他的脖颈,“朋友嘛,要随意一点!”
无往着急地上前就要冲过来,“公子!”
朔月笑着看向他,“你最好站着别动,我呢,最讨厌被人威胁,所以换我来威胁你了,你再上前一步,你的主子就会,扑咚一声,人头落地。”
无往只好站住,着急地看着他们,辩解道:“朔月姑娘你不能这样,主人是你的朋友啊!他虽然下药迷晕了你,但从未想过害你,一直亲自抱着你下来的,更不曾苛责于你,你怎么忍心用他性命威胁?”
朔月不为所动依旧扼着容寻的喉间,语气古怪地回道:“原来如此,我真是好感动呀,是吧,好朋友?”
容寻突然冷笑了一声,手中陡然间多了把细长匕首朝着她右手一划,背后又一阵寒意袭来,朔月瞬间放开了他,往后掠开几步,方才她站的地方插着几只闪着寒光的箭尚在晃动,她抬头看去,方才她背后的视线死角里还藏着几个手持箭弩的刺客。
朔月甩了甩被划伤的手臂,“哎呀,朋友,你真是不客气啊!”
“朔月,这是你教我的,对朋友不用客气不是吗!呵呵,其实不妨告诉你,我在那把匕首上涂了剧毒。若是没有解药,半年之内你会全身内力横流,暴毙而亡。”
“啊,真是好可怕呀!吓死我了。”朔月毫不在意的揉揉头发,她调动内息周身开始慢悠悠飘起细小的花瓣,再次发动攻击,一片花瓣急速飞驰而过,宛如锋利无比的暗器,一眨眼就划伤了容寻的脸。
找死,那我成全你!”容寻摸了摸脸上被割出的细长伤口,从腰间拔出长剑迎了上去,无往带着那群黑衣人一拥而来,团团包围住了朔月。
朔月被围攻也不慌,滴水不漏地护着自己周身,指尖的光芒大盛,同容寻打了片刻后,再次伸手袭上他的喉间,容寻本能地抬剑一挡,朔月另一只手却突然出掌击上他的胸口,把他打飞出包围圈,撞开了好几个人重重摔在地上,朔月纵身一跃,跟着飞了出去,站在他面前,换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了。
“啊,朋友,你吓到我了。”
朔月俯身从地上拾起他的佩剑,随意用手指弹了弹,发出清脆一声响。
她从不随意杀人,但不是因为她善良,她只是懒得动手,不过此时,她动了杀心,对容寻这样骗她的人,已经不是朋友,对敌人她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看着那把悬在他胸口上的利剑,容寻面色惨白地合上眼,似乎放弃了挣扎,片刻后又睁开朝她身后喊了句:“忘忧救我!”
忘忧?
朔月下意识地回过头,却发现上当了。
背后一寒,她却躲不开了,她咬咬牙,准备搏一搏,不过就是玉石俱焚罢了,她何时怕过!
她转身想在容寻匕首刺伤她的时候,也给他来一剑,身体却突然被一把推开,她站立不稳扑了出去,身后响起好几声密密麻麻的“噗哧”声。
她赶紧站起来一看,却发现容寻捂着胸口已经倒在地上,他的手下也七零八落的倒了一地,伤口上只有一片纤细的花瓣。
“师傅!”
她师傅看着她眼睛倏地亮起来,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阿月,真的是阿月吗?你终于肯回来了,太好了!师傅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是我,师傅。”
师傅及时赶到救下了朔月,那波攻击以恐怖的压制力直接放倒了所有人,无往只得从身边随意抓了个下属过来做挡箭牌才勉强挡下了攻势,他趁机飞身过去一把抓起倒地的容寻一溜烟跑了。
朔月也没再追,想到自己跑出去那么久,又被师傅救了有些愧疚,低着头站在原地,没有看到她师傅面色古怪。
静默了片刻,她师傅才再次开口。
“阿月,过来……扶我坐一会,赶路赶得有些累。”
师傅朝她招招手,朔月这才舒了口气跑过去,扶住她师傅走到一旁的柱子边坐下。
师傅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她一遍又一遍,似乎想看清楚她的小朔月现在的样子。
“阿月啊,是师傅不好,不该把你关在幻花宫里。师傅一辈子也没去过几次外面,一辈子的时间都留在了这座小小的石殿里,觉得这石殿已经是一个世界。不过,师傅现在想通了,世界之大,有很多我不知道的风景,所以,阿月,你要好好把师傅没来得及看到的人间都看一看……”
闻言朔月有些手足无措,她没想到师傅一见面就说这个,她本来就不是能把心事直接说出口的人,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只得找理由想躲一躲,“啊,师傅,我……我给你去倒杯水。”
朔月刚要站起身,却被她师傅拉住手。
“阿月……”师傅刚喊了她一句,突如其来就呕了一大口血,落在地上变成一朵糜烂的血花。
朔月被吓一跳,手忙脚乱地蹲下身去扶她师傅。
“师傅!怎么了?你……”
她从师傅的后背收回手,只见一手猩红的血,她探起身子去看,她师傅背后赫然露着几个可怕的血洞。
方才……方才,那几声“噗哧”声里有好几声是……
根本没有躲掉容寻的匕首,是师傅用身体给她挡掉的!
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迟钝的痛意如尖刀一下一下凌迟在她的心尖。
“阿月啊!我……”她师傅说话都费力,却还是满脸笑意想跟她说说话,方才用内力压制着肺腑间的血腥气终于压制不住了,一波接一波从唇角涌出来。
“师傅,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别再说话了,我带你去看大夫,我们先去找大夫!”
朔月觉得面上有些湿漉漉的,有些咸咸的液体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她痛苦地低伏下身子,把脸贴上她师傅的脸颊。
她师傅的声音宛如叹息,温柔地响在她的耳边,她有很多话想对朔月说,再不说好像就来不及了。她接到朔月重伤消息出去的时候遭到了伏击,受了点伤,察觉有诈心急如焚地动用内息拼命赶回来,已经有些吃不消,她只来得及推开朔月,自己避无可避的被刺了好几下。
想想她要是晚来几步,那把匕首伤的就是朔月,她就控制不住杀了那些人。
不过,现在好像说都没有用了。
“咳咳,阿月啊……师傅,师傅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说,师傅一点也不后悔把你捡回来……”
“还好我遇见了你,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世上会有一个这样的你,鲜活又可爱,任石宫森然如同牢狱,我还是想跟你说,阿月,这是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