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恩怨,万般余恨。
若真是能因为一句道歉而轻易放下,也不会让人心心念念记挂这般久了。
魏丰缓缓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秦隋同几个官员在一旁静默地候着,浑然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等魏丰走过来时,这才重新簇拥过去,准备跟着景帝一起撤离到其他地方。
景帝刚要走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身旁的宦官,“万将军呢?”
“回陛下,万将军已经随着大军安全转移了。”
“嗯,那就好。”
琢磨着景帝的心思,应是念起旧臣,宦官又小心翼翼地请示道:“陛下,小万将军还未走,是否把她召来一起同行?”
魏丰颔首示意,小宦官赶紧跑去找人。
过了一会,万昭和才急急忙忙赶过来。
杜骆斌本来之前想安排万昭和随万将军一起先离开,万昭和却拒绝了,想来只能是因为逐安了。
直到她出现,一直心不在焉的疏花才抬眼看向这边,背脊不自然地绷紧起来,像是一只受到威胁的猫,带着几分戾气。
万昭和却有意无意避开了疏花的视线。
她跑至众人跟前,规规矩矩地同景帝请了个安。
魏丰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万昭和这才飞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逐安,“我……我收拾好了,同……你们一起。”
她觉得心跳的有些快,她这样明显的暗示,那个人应该能懂吧?
杜骆斌听出万昭和的意思,在一旁小声劝道:“公子还得留下守城,不同我们一道走。”
闻言,万昭和一愣,急了起来,径直略过杜骆斌,冲着逐安质问道:“什么?你不走?你留下来作甚?你跟我们一起走!”
说起来,逐安那天的愤怒失态有些吓到她了,这几天她便都下意识的躲着逐安,没有出现在他眼前,心想着,逐安情绪波动那么大,只是因为事情刚发生,冲击太大,只要这件事稍微过去一段时日,逐安没那么伤心了,肯定也就不会再生她的气了。
现在只要她耐心地陪在逐安身边,总能等到逐安注意到她,所以,她拒绝了随着万邦先行撤离。
她想同逐安一起走。
她只知道大军要撤离,可是,她完全不知道逐安要自己留下来,没人跟她说过,逐安也没有!
他怎么可以不告诉她就做这样的决定呢?
想到此处,她暗自恼火。
逐安绝不能留下来,匈奴丧心病狂想要屠城,就是想要玉石俱焚,逐安要是留下来,死了怎么办!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逐安犯险。
哪怕确实需要有人留下来,可是,是谁都好,至少,留下的那个人不能是逐安。
不管是因为忘愁夫人,还是因为她自己,对于逐安,她总是抱着一点点私心的。
说着就着急地要去抓逐安的胳膊,逐安轻轻一侧身,避开了万昭和的手。
避开了?
万昭和抓了个空,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已经有些恼怒,正欲发作。
眼看这时候还要闹一出,叫人头疼,杜骆斌刚要开口劝,万昭和却暗自咬咬牙,将脾气忍了下来。
其实那件事,于谁心中都留了疙瘩,万昭和亦是。
说到底,她还是心存几分愧疚的,只是,那愧疚是对于逐安而言的。
所以,她下定决心,对逐安的时候,一定要控制着自己的脾气,若没了织梦这个阻碍,她再不收敛些脾气,认真些,那就白白错失机会了。
想了想她说道:“这事本小姐不同意。若是你要留下来,那本小姐也不走了!”
“万小姐,这不合适……”杜骆斌梗着脖子出声阻止。
原本是讨厌万昭和的小姐脾气,可是怎么着他也会称上一句“大小姐”,但他万万没想到,万昭和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以前只是觉得万昭和性子顽劣了些,现在看来不止如此,对着她更是没什么好脸色。
“有什么不合适,本小姐……堂堂将军之女,替父留下守城,再合适不过!”
杜骆斌沉下脸,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让万昭和别再说了。
一旁的疏花忽然冷笑一声,冷冰冰的视线落在了万昭和脸上,意味不明的轻轻鼓起掌来,“好一个将军之女。”
她前些日子写给织梦的信,还在织梦帐中好好放着,她说过几天便会随着压粮的车马一起到西北军营来看织梦,结果一来……
她恨不得杀了万昭和。
现在竟还敢这样说,简直可恨至极!
○
万昭和方才一直没敢往逐安身后看去,毕竟,看着疏花同织梦十分相似的那张脸,她只觉得头皮发麻。
织梦痛苦的惨叫声像是阴影里的恶鬼,在她耳边盘桓不去。
疏花话里明显带着讽刺,万昭和面色愈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像是要将心里那点恐惧也跟着发泄出来。
只要她自己不怕,没人能让她低头。
她得直面疏花。
她故作镇定地指着疏花斥责:“你什么意思?本小姐同逐安讲话,轮得到你指指点点?”
“假扮无辜,浪费时间。”疏花扣住腰间的拂雪鞭正要教训万昭和,逐安却抬手拉住了她,疏花眸子一沉,松开了手。
只见逐安径直看向万昭和,仍是俊美无双的一张脸,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的脸上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出现过笑容了。
像是只有那个人在的时候,他才会时时刻刻,脸上带着笑意。
这感觉叫万昭和又恨又酸。
她不依不挠地发起脾气来,指着逐安命令道;“本小姐不准你留下!跟我一起走,你听到没有!”
逐安冷声问:“这是什么,大小姐的命令吗?”
“不……”万昭和一急想辩解,又上前要去抓逐安的衣袖。
逐安却退开一步从腰侧抽出长情来,又疾又准,对着万昭和刺了一剑。
噗哧。
万昭和抬手抓着没入胸口的长情,剑身触感冰冷,温热的猩红却从指尖渗出,
她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比起伤口的刺痛,她更觉得心痛不已。
逐安……逐安竟然伤她?
她明明都是为了他,为何逐安这般铁石心肠?
杜骆斌错愕地伸手扶住不知为何哆哆嗦嗦的万昭和,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还是讨厌万昭和,因为姑娘的原因,更讨厌了。
可是这一瞬间,他竟然觉得万昭和有点可怜。
“这一剑,是替阿梦讨回来的。”
逐安面无表情的拔出剑来,甩去剑尖上的血迹。
滴落在地,绽成血梅。
“万昭和,你有什么资格同我留下来?”
○
逐安红着眼睛说完,扭开了视线,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大概万昭和这辈子,没有比现在更难过的时候了。
面色复杂的魏丰挥挥手派了几个人过来扶住万昭和,杜骆斌松开手退离她身边,静默不语。
万昭和哆嗦着身子,死死的瞪着一双眼睛,却仍是抑制不住眸子里缓缓爬上的水汽。
“走吧,小万将军。”
“不,我不走!放开我!”被宦官搀扶着的万昭和却不顾胸口的伤挣扎起来,并不愿意走。
她哽咽起来,努力睁大自己被泪意模糊的视线,盯着逐安的背影,语气已经带上了哀求。
“别这样,逐安,我……求你了,跟我一起走……不,不必同我一起走,你别自己留在这里好不好?至少,让我,让我留下来啊……”
“逐安!你说话啊!”
逐安决绝地一甩衣袖背过身去,长情划下一道悲戚的亮光,他只道:“还请诸位袍泽珍重,护坞城百姓撤离!”
万昭和忽然没了力气。
这是他的回答吗?
让她快些离开。
是了,逐安说的,你有什么资格同我留下?
哪有什么资格?
大约这一生,她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她现在才懂得,不管再怎么不肯认输,再怎么想办法将织梦从逐安身边赶走,都无济于事。
因为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