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洛阳
飞雪凛凛,沿着一百零八级石阶中间的浮雕丹墀御道漂浮而过,雕梁画栋的鎏金飞檐重銮大殿,富贵牡丹团云祥纹随处可见,八根朱红立柱后各置一鼎孔雀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幽幽焚着龙涎香,檀木雕福禄寿挂屏前装饰着龙凤呈祥挂帘,衬得那张透雕盘龙金椅越发庄重华贵,叫人不敢逼视。
只是,金銮殿里的气氛却有几分压抑沉重。
“猖狂!”
景帝魏丰怒目圆睁,一把将手里的折子摔到了地上,重重一声,吓得底下的朝臣哗啦啦瞬间跪了一地,瑟瑟不敢作声。
景帝哼了一声,甩袖坐回了龙椅上,岁月磨砺不绝,一双眸子里沉淀着时光。
大殿里静了片刻,几个文臣偷偷交换一下眼神,这才有一人从左边的朝臣里出列,双手执笏板,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王君息怒,区区竖邦,不过是大放厥词罢了……”
本来在上一代护国大将军率铁骑的镇压之下,匈奴十八部落已经对朝月国服服帖帖的称臣纳贡,折腾不起多少水花了,然而叫人没想到的是,一年之前,匈奴十八部落以朝月国苛责附属臣国为由,拒绝纳贡,并恶意滋事,再次卷土重来起兵攻打朝月,爆发不小战事,名曰反抗,实则另有异心,边境再逢匈奴起兵攻打,战乱经久不歇,扰得两国边境皆是不得安宁。
而且,这两国战事拖沓太久,本已经有些进入了疲软期,虽然时常有小规模摩擦,动不动就要打两场,然而却一直没彻底击退蛮子,当然也没被蛮子攻破城池打进来,只能说是,战况胶着,一时半会根本无法结束。
这战事拖下去朝月国不一定输,然而必定元气大伤,实在叫人头疼。
前几天又忽然从西北送回来一封紧急军报,说是匈奴的世子,独孤荧惑突然遇袭暴毙,被贼人割去了首级,甚至当天晚上一并折损了上千匈奴士兵,匈奴一口咬定就是朝月国派人干的,不肯善罢甘休,非要向朝月国讨个说法。
还放了狠话,若是朝月国不做回应的话,他们就是倾尽一国之力也要誓死攻打朝月,为世子报仇雪恨。
言辞嚣张,甚是无礼,大有要同朝月国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委实气人,西北大营统帅万邦无法定夺,只能往上报给帝都。
这不,把魏丰给气到了。
文臣斟酌着言辞又往下说:“……莫说是一夜之间毫无阻拦的杀掉匈奴千人,就是屠杀上百人都难以成真,更何况是在匈奴自己的地盘上行凶!可见这是蛮子们子虚乌有的构陷之词,王君莫要轻信了谗言!”
魏丰手指在桌面上不轻不重的敲打着,一双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盯着底下的大臣,一言不发,根本琢磨不透他的情绪。
方才怒发冲冠的模样像是幻觉,圣意难测。
那大臣说完了,又站出来其他几位大臣纷纷进言了一番,跟第一个文臣说的大同小异,一致都指责此事是匈奴的阴谋。
魏丰静静听着,一通火气过后,神色变得有些捉摸不透起来,既不附和他们的分析,也不否认,大殿再次陷入安静。
○
没人知道,魏丰心中隐约有几分愠怒。
看着那呈上来的军报,他很想好好问问朝中兵部究竟是怎么办事的,战事迟迟未平,这小小的匈奴部落也敢欺到朝月头上来,简直欺人太甚!
堂堂朝月,泱泱大国,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番邦了吗?
要知道当年,四境之邻邦,莫不对朝月俯首称臣,哪敢来犯,自然也就不可能会容忍这等无礼挑衅。
可是现在呢?不仅迟迟平息不了战事,还被人蹬鼻子上脸这般折辱……
然而这么一想,他当即有些恼怒。
当年四境敬畏朝月的原因,他身为一国之主,心里再清楚不过。
因为朝月国有一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将军——林景芝。
有他守在边境,朝月有如修筑上铜墙铁壁,根本无法攻破,更别说长年战乱了。
只不过,那个人,死了。
可是……难道朝月国没了那个人就无法安邦了吗?
这是他的天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绝对不允许民心所向汇聚到别的什么人身上。
他才是这天下之主!这天下乃是姓魏!
离了一个林景芝,难道还不行了吗?
他才不信!
只是,这么一想,越发恼怒。
陈年往事就像是刺进肉里的一根小刺,没有及时拔除,虽然是根微不足道的小刺,根本不致命,可是,不剔掉,它始终就在那,时不时就刺一刺,叫人难安,无法释怀。
林景芝驻守西北时,是一柄国之兵器。
兵器可做利器,自然也可以做凶器。
落在魏丰眼里,便成了心头大患。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魏丰已然进了知命之年,他在位多年,虽没有半寸开疆扩土之功,然,他自认为对待国事向来兢兢业业,片刻不敢将肩上的担子卸下,励精图治之劳不可忽视。
不过没做下实际的举措,不代表他心里不想。
毕竟,哪一位帝王不渴望建功立业,开疆扩土,振兴富邦。
只是,倘若一个人心气太高,自己又差那么点意思,很容易就落到景帝魏丰现在的境地里。
他生于皇室,自是深谙权术之道,对于臣子们之间的权利斗争从来都不直接插手,反而愿意一手促成臣子之间相互制衡。
可是再厉害的牧羊犬也只能看护放羊,哪怕它牙尖嘴利,凶狠异常,甚至单打独斗的时候能咬死狼,也当不得狼王。
差了那么点意思,便达不到那个高度。
林景芝的出现,他的成功,无疑是对朝中武官势力产生了一种潜移默化的鼓舞,许多人愿意投身到军事里,愿意通过武试成为武将,为国效力。
可是,一个安定的国家,远远消化不了那么多,而且,最重要的便是,他手里的兵权开始分散出去。
所以,对于这么一把利器,魏丰便是又爱又恨,想重用大杀四方,又担心哪天自己被这刀刃割伤了手。
他登基时便立志要创下一届繁华盛世,而他便是这盛世的主人。
也就意味着,万般权力都将高度集中在他手里。
对于眼下兵权不握在自己手里,实在有些不踏实。
所以,他开始计划收回兵权,明里暗里助长了文官打压武官的趋势,一点一点从势头正劲的武官手里收拢兵权。
越探究越是触目惊心,那个人的民望明显已经大过他这个帝王了。
他势必是要夺回来的。
然而,权利收归回来之后,只能由他一人下命令,什么事都得他一个人来判断,他自身又没到达那个高度,始终差着这么点意思,很容易就目光短浅,陷入自己的眼界里走不出去。
如此一来,行事便有些捉摸不清了。
只是,心气高,他自己自然是意识不到这层弊端的。
于他而言,既然无法保证这柄国之兵器,到底是利器还是凶器,难以把控,牢牢抓在手里,不若,弃之。
这弃之后的影响,开始并没有那么明显,甚至还合了他的意,顺利完成了他预期的构想。
然而等匈奴再次起兵攻打朝月后,便开始日益严重起来。
等他开始琢磨的时候,已然有些难看起来。
边境动荡不安,扰得天下人心惶惶,最直接的便是影响他的执政。
许是多年来一股气始终憋在心里,他一定要荡平这场战争!
亲手终结这乱世!
半晌沉默之后,魏丰沉声吩咐,犹带天威。
“西北战事究竟如何,孤亲自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