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时,山鸡渐渐放鸣。
周懿恍惚醒来,见窗外风残云淡,薄雾微微,实有晚秋之色。
大雨直直下了一夜,现在才有停歇的迹象,想来虞兮也必定彻夜未归。而此时,也不知道他母亲为找他急成了生么样子。
至此已不能再等下去,可如果此番不见虞兮一面,他实在于心不甘。于是,他向秋水借了纸笔,随手写下一首词,题曰《蝶恋花·秋思》
昨夜西风穿住户,
桂子飘落,
无心挽留住。
小径暗香已归土,
残荷点点泣霜露。
泪洒空枝秋心度,
手把花锄,
归来葬何处?
瑶琴幽幽日已暮,
此情依依凭谁诉!
周懿谢别秋水,并让她转告虞兮一句话,“来日方长,请转告虞姑娘,我与她终有相见之日。”
秋水也替他二人叹息,二人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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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懿离开蕊香苑,着急忙慌地往回跑,那一夜大雨之后,山路断木滚石,十分难走,加上他对那里道路不熟,所以到中午才回到他母亲的住所。
刚进门,便见他母亲一脸怒色。
“你疯到底去哪儿了!”玉符红着脸,没有一丝好气,“一夜未归,还说到你太师父那里去了,现在连对我都不说一句实话!你还让我怎么放心!”
周懿低着头,直接跪在他母亲面前谢罪。
“母亲,懿儿不该说谎,”他失落的表情中透露着几分沮丧,“请母亲,不要生气……”
玉芙知道他的秉性,面对自己这般训斥,他本应该欢颜相劝,再到必要时撒娇说几句软话,可见此刻他并没有如此,这倒让她心中颇感意外。不过这件事绝非几句软话就能让她释怀,要知道她对无相山的芥蒂,可是发自心底的。
“你起来,我要听实话,你去哪了!”
周懿看她怒色不减,自己心中也实在烦闷,便直言:“我去拜访虞姑娘了。”
“胡说!”玉芙怒从中来,指着周懿,“虞兮昨天就来了,干等了一夜都不见你回来,刚才才走,你怎么就去拜访她了!而且一走就是一夜!”
周懿一听,登时傻了眼,这可真是造化弄人!他日思夜想要一睹这位久慕其名的大家小姐的风采,自己先是等了两天不说,到真有机缘相见时,又这样阴差阳错地擦肩而过了,这可真叫人挖心。
周懿二话没说,起身就又往外跑,一出门,就一头撞进他父亲怀里。
“什么事这么慌张?”周玳问道。
周懿见他父亲回来,心想这下完了,现在再去见虞兮已经不可能了。情急之下,便说:“母亲让我去看看太师父,嘱咐他山里湿气重,出门多穿些衣服。”
周玳之所以回来,正是因为刚才玉芙派人去找过周懿,现在周懿这么说,他当然不信。父子二人都看向玉芙,弄得她心里也十分忐忑,玉芙无奈,就顺着周懿的话说:“都是你贪吃闹事,要不是一早上闹肚子跑出去几回,现在去你太师父那里也该回来了,还让我着急忙慌地使人去找你,以后,你休想再出来!”
周懿长舒一口气,回身恭恭敬敬地向他母亲作揖赔笑:“母亲教训的是,这些事我早该想到的,以后,懿儿不敢了。”
周玳进了屋,对周懿说:“这里不是自己家中,凡事要有分寸。稍后虞家会宴请你太师父,你务必要跟着你母亲。”
“那之后呢?”周懿忙问。
“宴席之后,我们就回白鹤山。”
“不再住一日吗?”
“不能再住了,”周玳背着手,愁眉不展,“我们前一脚离开白鹤山,你四叔就派人跟了过来,说你三叔至今未归,芸儿又病重了,你太师父担心她,已经向虞广陵辞了行,今天就得回去。”
“怎么又病重了?”玉芙神色惊慌地问道。
“还是上次受了惊吓,周跃信中也说的不清楚,所以师父十分担心。”
玉芙唉声叹气,“明明知道芸儿身体不适,他还整日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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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这个芸儿,周懿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烦闷,既亲切,又压抑。
芸儿是他三叔岳忠的女儿,年龄比他小三个月。他们兄妹之间原本十分和睦,可要说周懿为什么一提起芸儿就心烦,还得从十五年前的那场穷奇之乱说起。
当初,闹穷奇之乱时,江湖人士本来都热情高涨,争相前去捉拿它。然而,朝廷突如其来的一道诏书,让整个江湖都变得进退两难。
诏书上这么说,穷奇之乱,起于江湖,当止于江湖,而江湖争斗连年,皆因群龙无首所致。因此,朝廷提议,此番能擒穷奇者,可为江湖之尊。
如此一来,那些一心为民除害的侠客,也都为保清誉而驻足不前。
后来,虞广陵和周天墉二人商议,给各路豪杰发帖致函,邀群雄一同前去擒拿穷奇。如此,除害非一人之功,届时朝廷要行封赏,也无从下手。
那时白鹤山之主只有天墉一人,周世涯只是一个云游四海的闲散野人,由于他出身官宦之族,早年家族又卷入过一场血案,江湖人士对他褒贬不一。
天墉爱其才,二人又是本家,于是就借擒拿穷奇为由,请周世涯上山,并按年龄尊称其为‘兄长’。
世涯受宠若惊,再三推辞。天墉便当众说,“兄若不上白鹤山,天墉必将追随于江湖!”
从此,周世涯带着大弟子张玉芙和二弟子岳忠,入驻了白鹤山。周世涯在平定穷奇之乱中立下奇功,江湖人士,也因此重新审视那场旧案,对周世涯也另眼相看了。
周世涯的二弟子岳忠,字灵修,是个勇猛的好汉,在走访村民调查实情时,与穷奇遭遇。岳忠独自一人抵挡住那头猛兽,并从它口中救下一个姓孙的女子。这女子,便是日后岳忠之妻,芸儿之母。
一年后,玉芙和孙氏都要临盆,周玳和岳忠二人酒后定下约定,如果两家都生下男孩,就让他们结为兄弟;如果都是女孩,就拜为姐妹;如果一男一女,两家就亲上加亲,让他们结为夫妻。
没想到,玉芙十月怀胎,竟生下两个男孩,而孙氏则生下一个女儿。周玳也觉得尴尬,当初他和岳忠的约定就没再提起。
然而,后来周晟被人抢走,幼年夭折,等周懿和芸儿渐渐长大,就又有人开始提起当年那桩指腹为婚的往事。
但对周懿而言,他视芸儿如手足兄妹,芸儿纵然再是聪慧灵巧,他都无法按照父辈们的约定,以红颜知己待之。
二人年幼时还常常一起嬉笑玩耍,可等芸儿情窦初开,意识中渐渐萌生了男女有别的观念之后,加上有人给她提起她和周懿的婚约,她再看见周懿,便处处留心,唯恐失了体统。
这倒让周懿极为不悦。
可是周玳十分看重岳忠的颜面,每次周懿就此事和他理论的时候,都被他一言回绝,因此,他父子二人常因这个问题闹心。
所以,周懿便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他娶了别的女子,那么他父亲就无法在这件事上,再强加一个芸儿给他。四年前,张玉芙要来无相山看望虞兮,周懿也因此得知了这位身世不俗的女子,不过当时他身体欠佳,周玳又有些心结,就没有让他跟着。
周懿不甘心,私下托他母亲给虞兮带了一封书信,就这样,二人你来我往,四年之中书信往来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