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重天,天之至高之境。
天界三十三重天中,自第三十一重天往上,便成了神仙们都少有的地方。不是法力不足,而是曾经的三十一重天至三十三重天,住过远古时期的真神之尊——神族始祖。如今真神之尊虽然消湮,但此境仍是如同禁地一般,连天帝也只住在第三十重天上。
三十一重天与三十二重天尘封已久,鲜有人员来往。三十三重天却不是,这里依旧人员丰沛,因为这里住着现今唯一的真神之尊——依弦真神!
池依弦,现今唯一的真神之尊,熙泽宫之主,亦是苍穹玉之主,天命代理人!
巍峨瑰美的宫门前,宏大平阔的白玉广场之中,深沉的悲哀气氛在弥漫。
男子紧紧搂住怀中的女子,幽蓝色的长发垂下,半掩住他痛不欲生的表情。
他怀中的女子没有绝艳倾城的容颜,仅是俏丽的容颜此刻还是苍白的可怕。赤金色的长发已经没有了光泽,玉质般的肌肤化成了瓷质,透着脆弱。她却带着浅浅的笑,满足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一边,还跪着一个默默垂泪的女子。
“对不起,我不该……”男子颤着声音说到。
“从来没有什么该不该,这只是命……”浅浅的笑,却透着无奈,“你是我注定的劫,却也是缘……我从不后悔人间那十几年,那恰是我这几万年生命中唯一的亮点……”
“玉儿……”男子只能哽咽。
“真的很幸福我的人生不曾空洞过……”尽管泪水划过眼角,笑容中却仍是满满的幸福。“羽休,此刻我真后悔,为什么要被它选中?如果不曾,我是不是就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不要再说了!”男子接近崩溃的嘶吼着。“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从父尊的话,蓄意接近你……”
“羽休……啊!”本是不想他自责所以开口劝的,但那剧烈的疼痛却突然袭来,一枚白色的普通的像是石子的小玉石从女子额心透出,女子的身体在这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驱近透明。
“玉儿!”男子大惊。
“宫主!”一直跪在一旁默默哭泣的少女亦是骇然。
“大限到了……”女子虚弱到连笑容都难以维持。目光看向一旁的少女,虚弱的有些迷离,“颜衣……从此以后……熙泽宫交给你了……不要……有任何偏袒……”
“颜衣明白……”少女泪如雨下。
恋恋不舍的目光转回男子身上,“羽休,抱我……”
女子的身体已经透明如同水晶,男子心上疼痛不已,但抱紧的动作,却是那般温柔。
如同用尽了生命的最后一份力,女子绽放出一个甜美如初的笑容。“羽休……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只是喜欢哦!对于一个再没有了将来的人而言,喜欢,都是一项很奢侈的感情了。我只是喜欢你,所以你不可以在我死后有任何负担。忘了我,好好去爱另一个人吧!
几乎是下一刻,水晶瓦解,化为点点光粒飞散在空中,快得令人难以做任何挽救。
“玉儿!”
——对不起,我累了。最后一个愿望,愿下一个代理人不要落得我这般的魂飞魄散的境界。
“殿下已经昏迷一千年了……”
“一万年也得等!”
“可是颜衣,魔族那些人好烦啊!”
“……”颜衣默了默,才语重心长地道,“颜红,我们是因为宫主才不至于在六界中流落受难的。如今宫主走了,接掌的是殿下。殿下于宫主的意义你也清楚,如果你还对宫主心存感激,那么就不要议论殿下。”
“我……”颜红一噎,“颜衣,你可曾讨厌过殿下?”
“嗯?”
“别、别生气呀!我就有些好奇,殿下夺了本该属于你的宫主之位,你不讨厌他吗?”
颜衣静静看了她一眼,只道:“说实话,我只庆幸。”
“啊?”
颜衣轻叹一口气,“说真的颜红,对于宫主的死,你不觉得后怕吗?曾经那么的风光无限,最后却落的魂飞魄散……只是因为动心而已……”
“……”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仙族,亲眼见到那般的场景,我怎可能不后怕?而且我也做不到真正的绝情断性,所以当苍穹玉选择了殿下时,我有的只是庆幸。”
“……就……完全不曾后悔过?”
“真正的害怕了,就永远不会后悔。”颜衣看着她,目光坚定。
颜红一时说不出话来。
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整个熙泽宫都在震动。
“怎么回事?地震了?”颜红连忙扶住墙壁。
“白痴!三十三重天怎么会地震?是殿下醒了!”说罢,颜衣快速跑向熙泽宫内部。
熙泽宫由真神所建,也只有真神才能撼动它。只是,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主殿外,颜衣与颜红见到了那个人。
淡蓝色的宫衣,月白色的长靴,一头淡蓝夹杂着点点银光的长发未冠,随意披散着。
男子的目光停留在花园中的那棵梧桐树上,赤金色的,却没有了多少光泽的梧桐树。
四处的震动不停,他却那般平静。
“那是她曾经的殿宇?”感受到气息靠近,君羽休淡淡的问,也不回头。
“是,一丝未动过。”颜衣恭敬的行礼。
君羽休顿了顿,“那……便不动吧……”
“是。”
君羽休再没了话,只是静静盯着院中的那棵梧桐树。
终究,颜红没耐住性子,“殿下,熙泽宫为什么震动?”
“颜红!”颜衣的斥责还是晚了。
君羽休却很平静,他目光不移,淡淡的说:“离开三十三重天。”
“离开三十三重天?”颜衣也惊讶了。
“三十三重天本属神族,我本魔族,不宜居住。”
“那……我们要去魔界?”颜红脸色一白。魔界……她一定会不习惯的,毕竟她是仙族。
“半天。”
“啊?”
“我们要去半天之境。”
“殿下?”颜衣仍是不解。
“苍穹玉不属于六界中任意之一,所以熙泽宫也不属于。既然不属于,留在六界中添乱吗?半天之境处于六界之外,是熙泽宫最好的去处。”
“殿下的意思是……不会去魔界咯?”颜红的声音带着惊喜。
君羽休一顿,眸光瞥向她。“魔族来过人了?”
“是。一千年来,几乎每十年一次。”颜衣恭敬回答。“小公主殿下曾有言,请您醒来后立刻回魔界。是魔尊陛下的旨意。”
君羽休长久一默,“……传话下去,凡是请我回魔族而无要事的,一律哄走。”
“是。”颜衣转身便要走。
“等等!”君羽休叫住她。
“殿下?”
“凡是魔族来人,一律哄走。”
颜衣微一怔,恭敬道:“是。”
君羽休又看向那赤金的梧桐,神情渐冰。
父尊,我不会再受你的摆布了。
瞿迦山,当今六界之外少有的一处半天之境,虽然只有一片山脉大小,但却也是除了息泽之外最大的半天之境,世间少有的荒地。
半天之境其实灵力极少,远不及六界之地的灵力多,所以半天之境基本都是荒地。但息泽除外,不过那是因为它意外的迎来了一尊大神:熙泽宫。
所以,继息泽之后,瞿迦山再成为人头攒动之地,着实是讶到了不少人。而一切的原因,皆由于此——蓝苑。
学院这东西,并不是只有人族才有的,只不过各个所司所教的不同罢了。
如神界,教的是如何如何修炼与御敌;如魔族,教的是如何如何修炼与御敌;如仙界,教的是如何如何修炼与御敌;如妖族……自然,各界的方式是不同的。
而蓝苑这个地方,它更驱近于人族的学院。它不教授什么修炼秘法,也不会教授什么民族恩怨与血海深仇,它只教授一些平凡科目,如琴棋书画,如礼数御射。
蓝苑明显更趋近于培养六界人才的素养与特长。
其实单是这样的蓝苑也吸引不了太多大家之族的后生的,但如果授业的都是名人大家呢?仙界第一舞姬担任舞学课长;妖族狐尊任职棋学课长;西天释惠佛祖接任佛理学课长……
如此,慕名而来的人不由多了。不过,来的人究竟是慕名来上课的,还是慕名来追爱的,那便无人可知了。
来到蓝苑,是凤邬送的行。
他说所有族人都因为哀伤、不舍得她离开而在家中哭泣不止,只他能控制些感情,所以来送行的只有他一个人。
流昭若不知是否该告诉他,他身后正有几个孩子在玩捉迷藏,玩的正是兴头上。但考虑到依凤邬的性子八成会把那几个孩子弄哭,她不愿因为一时嘴快而抹了几个孩子的快乐,故而便是没说。
流昭若对那个什么蓝苑没有多大兴趣,只是凤邬说的那般情真意切,她这个长辈诚然不太好拂他的面子,何况他还是一代凤皇。
是的,流昭若是他的长辈,她是他的姑奶奶,她也是整个凤族的姑奶奶。她不是年纪大,她只是辈份大。呃……虽然这辈份也是依年纪算的。
其实被遣送是有原因的,这原因便是因为流昭若是凤族的一大异数。而这异数,还有三方面。
其一,其它凤凰的孵化期最多不会超过万把千年。而她,自有人发现她这颗蛋至她孵化而出,足足历时二十万年整还有余。传说蛋上落的灰硬的她当时险些又没破壳成功。
其二,还是与她那漫长的孵化期有关。自蛋出世至她出生,二十万年间,凤族凤皇都换了两任。而凤族的年龄辈份一向是自蛋时便开始计算的,所以这便直接导致,即便不知道她生于何年,但她仍是成了凤族中普遍多人的“姑奶奶”,甚至一部份人的“祖姑奶奶”。
其三,流昭若至今破壳而出不过两千年。即便凤族在蛋中便开始修炼,可历代凤皇破壳时也不过上君实力,本神更无一人。然,流昭若破壳之时已经是实打实的上神之尊了。
一个刚出世,甚都不懂的二十万岁的上神之尊,能不异数吗?
凤邬劝流昭若去蓝苑时是这般说的:“姑奶奶位尊权重,然出世尚浅,不如去那蓝苑住个万把千年,学礼为辅,交友为主,也不甚无聊的是吧!”
流昭若当时斜着眼睨人,没有开口。
其实你们是想把我流放是吧?其实你们是欺我年纪尚浅是吧?其实你们是仗着我没人求情是吧?
……
总之不论什么原因,流昭若都被遣到了蓝苑。
这番去蓝苑,流昭若只带上了筱拂一个人。一来筱拂够机灵,二来筱拂也是整个凤族中唯一一个真心待她的人。筱拂并不是凤族的人,她只是凤皇凤邬捡回来的一个篁樱鸟。篁樱鸟是凤凰较远的一个分支,自身散发樱香,所以名曰篁樱鸟。
“凤邬还不是担心昭若你闲着没事会蹿位,否则他才不会这么好心送你来蓝苑。”一路上,筱拂都在数落凤邬的不是,似乎唯恐流昭若因了这么点小恩小惠而轻信了凤邬。
流昭若知晓她是为她好,但她这番实在太是罗嗦,流昭若又是不好明说拂了她的好心,于是便自行封了听力,睡了过去。
所以筱拂一向敢于直面批评流昭若,不是她有多么勇敢,而是她一向知道这时的流昭若一般是听不见的。这件事流昭若一直不知道,而当流昭若知道之后,她确实……想哭很久。
作为一个不过两千岁(误)的初生凤凰,即便是上神之尊,流昭若对梧桐树的喜爱还是没话可说的,尤甚是在长途跋涉之后。
因此她对于蓝苑中的一些人的表情表示不能理解。凤凰栖梧桐,多么正常的事,可他们这一个个都很惊悚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有多落伍……话说回来,这梧桐树真咯脚,没有一点灵性不说,还是这赤金色……虽然好看但是诡异的颜色。
离舟雪是第一个看见实况的,然后,她彻底惊悚了。“姑娘快下来,会出人命的!”让羽休知道还得了!
宫辰泉也是惊骇,即便心智不高,但他也是明白羽休哥哥对这具依弦姐姐遗留的真身有多重视的!“姐姐,姐姐!姐姐你快下来!羽休哥哥要生气了!”
这两句话吼得有头没尾,流昭若还待想个明白,一阵劲风却已是肆虐过境,正正好将流昭若掀了个底朝天翻到地上。奇异的是,那棵梧桐树纹丝未动,连叶子也是没落一片。
这一下,着实将流昭若摔痛了,但她没叫唤一声。只一击,便将她这个上神翻倒,即便是她当时并无防备,可有这一手的,至少也是位上神之尊!
打她的人倒也坦然,便那般现身在流昭若面前。淡蓝的宫衣,月白的长靴,一头淡蓝色夹杂着点点银光的长发冠立。流昭若只用了一眼,心虽没怦怦的剧烈跳动,但一股奇异的感觉已经油然而生。她觉得他有些眼熟,但他们一定没有见过。
君羽休来的第一个动作便是看向那梧桐树,眸光温柔的酸人。许久之后,确定梧桐树没有问题,君羽休方才有空看向流昭若。然后,他一怔。眸光一瞬变为凌厉,君羽休浅浅的皱了眉:“念你初犯,是为警告。不要再动这棵树!”
“凭什么?凤凰栖梧桐,我不过寻着本性!”骨子里的桀傲不训令流昭若不服。至少给个解释吧!她还挨打了呢!
君羽休的眸光刹那变为彻骨的冰冷!“若想死,你可以现在便来。”
“我……”
“没有没有,她初来乍到,不明事理而已。”离舟雪一把捂住还欲再言的流昭若的嘴,近乎陪笑着说。
“就是啊……啊!羽休哥哥,释惠佛祖找你呢!”单纯的宫辰泉也知道要先支开他了。
君羽休没有再说什么,再次看了流昭若一眼,转身消失了。
“你干嘛拦我?”终于扒开捂住自己的手,流昭若有些气急败坏,“那个小子,那般狂妄,焉能不教训!”
“省省吧你!这世上就没有再是他对手的人了!”离舟雪说到。
“……怎么会?”
“魔族六皇子君羽休听过吧?就是他!”
“……唉?他?蓝苑之主?”那个害死上任天命代理人的这任天命代理人?
“羽休,学苑新来了个人,自荐任琴课的课长……”潇洒的拋着白玉锦绸扇,帝空尘走进房中。“你……这是怎么了?”
简单素洁的房间中,君羽休站在窗边,视着窗外小池对面的千年红豆树,神情肃穆;微风轻扬起他的衣角与长发,他却不闻不问。
莫怪帝空尘要问了。
君羽休缓缓转身,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外的闲风落花。“我看不见……”
“……哈?”恕他愚昧没有听懂。
“……新来的那个学员,她的命运……我看不透……”君羽休幽幽的说。
“呃……你说流昭若?这么快苍穹玉的有缘人就出现了?”帝空尘一惊。
君羽休默了好久。“……不是。”
“啊?”
“她……并不是有缘人。”
“……”帝空尘有些无力的动动嘴唇,“……不……不会吧……”这才多久?红颜劫就这么出现了?苍穹玉你玩谁呢?“你……看过《璇玑语录》没有?”
“……空白。”君羽休的唇色有些苍白。
帝空尘暗暗点头,没有再开口。
苍穹玉真的在玩人呢!
关于苍穹玉选择有缘人的标准,外界的人依旧不清楚,但他们可是明白了。
情劫!情动成劫!
想当初,他们一无所知,因而才会怂恿君羽休与池依弦在一起试试。然而结果呢?情动成劫!池依弦羽化,不是受了多重的伤,只是因为动了情。动情,劫成。
没人知道苍穹玉何以这么评判,但它就是这么评判的。真神之级的神罚,他们没有人能够挽回。
而现在,君羽休竟然又看不透流昭若了,且《璇玑语录》上也是一片空白……苍穹玉啊苍穹玉,羽休不过就任三千年,还有一千年是昏迷着的。你有必要这般急着彰显你很讨厌他吗?既然你这么讨厌他,当初又为什么要选他嘛!
别说是因为你跑岔路了,我们这儿没有弱智!
蓝苑竟是那个人创立的?
关于魔族六皇子,流昭若真的听过不少传言。像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俊秀迷人……尽管流昭若直觉认为这些词是形容神族与仙族的,万分,不!是根本不适合形容魔族的人,但那一股传言从来没法止息。久而久之,流昭若便也习惯了。不过是因为这个什么魔族六皇子天生生了张极符合神族审美观的脸罢了。(离虹:素颜之后,长得不差的都符合神族的审美观。)然而在息知这个魔族六皇子还办了蓝苑这么个地方之后,君羽休在她心中是以光速老化成一个老夫子的形象的。毕竟,不是老夫子,你办个学院又是为的什么?
数年后,当君羽休知晓此事时,他所能给予的回应,唯有一串省略号了。
所以她万不曾想到,君羽休会是个这么年轻好看的……小白脸!——这诚然怪不得流昭若。
凤族中根本无人亲近流昭若,多说几句话的还都是告诫她要端起长辈的架子,不可太过失礼。唯一走的近的,除了筱拂没有其他人。而筱拂的性子……着实是强悍了些。
在她眼中,男人只有两种类别,每种类别只分两种。两种类别一是她喜欢的,一是她讨厌的。她喜欢的,一种是汉子,一种是小白脸;而她讨厌的,一种是无赖恶霸,一种是小白脸。
解释一下,她所喜欢的,只是她不厌恶的人罢了。而她定义这四种人的理论,只有一点——她打不打得过。打不过的是恶霸与汉子;她打得过的就是小白脸。如此而已。
作为流昭若常年累月唯一的亲近人,她又怎能不被带过去?不过流昭若在筱拂的理论基础上还加了一条:凡是长得好看的过分的男人,不论打不打得过,一律都是小白脸、娘娘腔。
流昭若最近只在思考一件事:她这么惦念着这个娘娘腔,莫不是……
她看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