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净心中是一片的迷雾,但面上,却依旧是那一副傲视天下的模样。见果然是帝空尘凸出,心底一时竟没了底。能让上神之尊退后,他也不一般的吧……
只是帝空尘并未一开始就扬言动手。“狐帝,再说一次,我有法子可救活帝女殿下。”帝空尘收起扇子,端起万倍的正经架子,道。
“小子莫再胡说了。”到底停滞的久了,天帝陛下被惊动了。此时的天帝较之七日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颓然了。也是,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夭折,他如何能不颓然?天帝出现在白净身旁,出现的突兀又突然,“帝女之死,回天乏术,你的……怎么是你?”天帝的脸色一瞬拉黑,好似亲眼看见妻子出轨而且是同外人一起看见的一样。
帝空尘不在意的一笑。这外公,他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但礼仪不可废。于是帝空尘恭恭敬敬向天帝行了个孙礼,“回天帝,孙儿怎忍心见着二十三姨就如此消香玉殒?只是孙儿的法子还有些费时,所以只能先来拖着了。”
孙儿?他原竟是天族之人,天帝之孙吗?这个消息震惊了不少人,好在在场的人都是有头有脸,没有引起什么喧哗。可他身为天孙却前来搅合帝女的安魂礼,这……着实不像话啊!
更加寂静的正殿与各种探究、打量的目光令天帝的脸色更黑了,但他只能隐忍着。帝空尘挑明了天孙的身份,又来意为善,他若摆脸色,丢面子的只会是他自己!“你说你有法子?莫非你请动了殿下?”
“曾说过,我请不动的。”帝空尘咧起了嘴,“但我那法子狐帝也曾猜到过,正是那十三月明!”
“十三月明”四字一出,周围顿时更静了。说了十三月明没用的,他……他其实是来捣乱的吧!
天帝的脸色愈发的黑了。
白净不由蔑笑,“小子好招!这么废的点子也说的出口!”
帝空尘竟是不见有气,只是好整以暇的睨着他,甚至扇动扇子,一派潇洒。这种曾经令君羽休都无法招架的眼神此时同样让白净心上发毛,别扭不已。
“你……作什么这么看着本帝。”
“帝空尘摇摇头,语气怜惜,“比起颂雪,你的气量可真小的比不上镜湖一角。”(PS:镜湖,神妖两界边界。)
“你!”白净刹那勃然大怒。颂雪?狐尊颂雪?那个妖孽也能与他相比?他竟还比不上他?!不由分说,白止又丢去了一团气泽。
白玉锦绸扇淡然翻过压下,像捏死蚂蚁般轻易的打散了那团气泽。“还否认,这又是什么?”
天帝蓦然眼神一亮,看着帝空尘手中的扇子仿佛看着一个绝色美女一般的急切。
白净面上愈发抹不开了,“小子放肆!我如何说也是你的长辈!”
“啧!理上说不过,就改用辈份了吗?”冷笑声凌空传来,是离舟雪,“但我怎么不曾听过,长辈是可以为所欲为的?难道独独九尾白狐族是如此吗?”
又一次被当众下了面子,白净怒不可竭。他正抬起手,天际绽放出白金色的夺目光芒,似乎有什么隐了出来。这不是白净做的,因为他自己也是震惊。
帝空尘挥开白玉锦绸扇,舒了口气。总算是到了。不过这叠天术,还真是奢侈啊!
叠天术,是能利用术法强行扭曲空间,将两个本不相邻的地界强行叠加的术法,非上灵无法做到。而且叠天术只是叠加了空间,一般人并不具有穿越的能力,除了上神之阶以上。莫怪帝空尘感叹颂雪奢侈了,这叠天穿越术,他耗尽全力也不过能施展三次而已。
灿烂的白金色光芒下,一道颀长消瘦的身影步步走近。他双手合十放在身前,似乎捧着什么东西。白金芒渐渐弱去,身影渐渐清晰,那苍白却俊秀的面容,正是狐尊颂雪。颂雪手中捧着一方冰盒,冰盒中呈着一朵奇异的花。此花共十三片花瓣,却是开成了弯月弧形。花蕊似冰晶,远远高于花瓣。花儿是透明的,也是彩色的,它本体是透明的冰色,却散发着彩色光芒。而它冰一般的叶片脉络,却是鲜红如血。那花蕊,也呈着一滴鲜红的雨露。
十三月明!他带来了十三月明!
颂雪身后不足十步处跟着一个人,狮皇时竹。
颂雪的出现很令一些人激动,比如说天后娘娘。天后从凤辇上飞起,凌空就是一掌拍向了颂雪。“你这个负心人,你出现做什么!都是因为你,是你逼死了云浅!”
掌势逼近,颂雪却没有抵抗。他也无法抵抗,失血过多加上使用了叠天穿越术,他早已接近强弩之末。可他也不会有事,因为时竹就在他身后。
时竹前移三步,跨到颂雪身前,只是挺拳,天后的一掌就被反截了。
“上神?!”天后看着时竹,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妖族的狮皇时竹,什么时候晋升上神的?
颂雪了无波澜的眸子也看了时竹一眼。他已经是上神了吗?看去不比冉音要弱,晋升应该不止一时半刻了。他为什么要隐瞒?
天帝在天后身旁现身,居高临下看着颂雪,眼神冰冷而腥红,“狐尊帝下,你不该出现。”来了只是让我想要杀了你。
颂雪苍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却眼神幽深,“天帝,请让我试这一次……”
“你滚!”不待他说完,天后便是痛斥!“十三月明能有什么用!没有殿下帮忙一切都是徒劳!而且浪费这唯一的机会……”天后终于忍将不住,泣下泪珠。
颂雪暗了眸,“天后娘娘……”
“没有商量,绝不可能!”天后咬牙切齿的瞪着他,此时本仪容精美的天后娘娘神形竟是可怖。
帝空尘暗暗握紧手中的白玉锦绸扇,“天后,至少一试,是个机会呀!”
“原来这便是你的法子。”白净看着帝空尘,讥笑一声,“竟去寻了天族的仇人,你可真是天族的好儿孙!”
天帝的脸色又见了黑。
帝空尘手中升起一股子无力。这狐帝白净,怎么只会煽风点火?气量也太小了……不对!九尾白狐族是何等大族,身为一族之长度量怎么可能这么小呢!那么他是……装的!可是为什么呢?九尾白狐族与天族一向交好,如果帝女真的能够复活他不应该阻止的。而且九尾白狐族还有那个玩意儿,他理该能知晓一切然后帮忙才对。除非……除非……除非他知道的是全部!而且……“你有异心!”
帝空尘的语气太过干脆,目光又那般锐利,白净不由心上一惊。但他依然沉得住气,“什么异心?本帝何有异心?”
白净的坦然让帝空尘疑惑了,他猜错了?但……不得解释呀!不如……“狐帝,听闻九尾白狐族中有一颗传承自神族始祖出的真神宝器寰宇心。不知,狐帝此时能否大方借出?这寰宇心据说是能够预言的,用它看看这朵十三月明究竟有没有用,现下的处境也不至于如此尴尬了对吧!”
白净却是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有寰宇心这物件。”
“果然有吗?”天帝也是惊讶的模样。
寰宇心不出世多年,除了上古神献,就是九尾白狐族中也没有多少人还知道了。帝空尘能够知道,还是因为他一个博学广识的父亲。
“天帝不知,寰宇心在三十多万年前便已碎裂了。”白净镇定自若的说“具体缘由涉及族中密辛,不便告知。但那寰宇心,如今只剩下三分之一,那神效,也是不能妄动的,否则,寰宇心随时可能消湮。”
帝空尘轻拧眉,怎么会这样?
天帝露出可惜的神色,到底他还是想要救女儿的。“竟是如此……毕竟是真神遗物,狐帝还请好生保留。”
“本帝自是明白。”白净应承下,暗中松了口气。险些!
颂雪半合上双眸,静静听着,没有打岔。直到这一刻他才出声,他说:“寰宇心的其它碎片,我有。”
白净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你……”
“你那三分之一的寰宇心,还是父亲为了保下我与母亲,才劈裂交出的。”颂雪看着他,眼神冰冷而无情。他腾出右手来,手心泛着雪色光芒,一个钻石型的晶石凭空出现。
“寰宇心!”白净难以自制的惊呼足以证明那个物件是个什么东西了。白净突然又是一声呼喊,因为他的心口,一个雪色的正四面体晶体透出,竟是飞向了颂雪。“不!”他想抓,却碰不到。
两块雪色晶体吸引相近,终至完美相接,化为了一块菱形六面体的晶石。雪色光芒大放,犹如冬阳。颂雪却并未受到影响,抬手握住了那晶石。雪色光芒刹那消失,但颂雪与呈着帝云浅尸身的水晶棺之间,却铺就了一条雪色的通路。
帝空尘勾唇一笑,白玉锦绸扇抖得不亦乐乎。“嗯,看来寰宇心已经预言好了。”
颂雪的眸中终于又染上了光泽。他正要动身,白净的声音却又传了来。
“站住!莫忘了是谁逼死了二十三帝女殿下!你这般的人,怕是帝女殿下宁愿死也不愿意见的。十三月明又如何?救得了一次又救得了第二次吗?如果你真的想要她活着,放下十三月明就可以走了,至少见不到你,帝女就应该不会再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了。”
话落,所有人都是震了震。
这番话,真是、真是……真是太无理取闹了!没见过如此厚脸皮的,重重阻拦别人救人不算,最后还如此厚颜无耻的提出此等要求,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所有人都是看向了颂雪,等着他怒上心头后痛揍白净。包括天帝天后。
而颂雪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半响之后,“……好。”
嗯!就是这样!先放狠话再揍……等等!他说的什么?一时所有人愕然了,包括白净。
可颂雪已经留下十三月明,离开了。
“……你为什么要出现?你又为什么不肯信我?没有你们只有我和他……多好……”
如果……如果我真的如此让你失望,让你心碎,那我便永不出现……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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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帝女死而复生。
此消息由画课课长,神界朝胥上神亲自转述,不会有假。同时,神妖封禁令解除。
死气沉沉的颂雪终于展了笑,然后,他向君羽休辞了棋课的课长职务。“至少我现下没那般闲心,你让我歇歇吧。”
然后颂雪走了,不知所踪。
傍晚时分,琴室。
“又错了……你的心,究竟溜哪儿去了?”听着走音的琴声,风曈看着流昭若,一脸的无奈。
流昭若恭谨的低下头,一副乖学生的模样。托了君羽休的福,她如今看来完全不像才经历过一场涅磐之劫,即使过劫的更主要的是别人。“想着颂雪的事了……虽然见的不多,但,总觉得他很可怜。”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算是私密的事会告诉风曈,但……就是感觉亲切,就是觉得说了也没什么。
“他堂堂一介尊神,你们的可怜,是否伤人了些?”风曈调了音,起了曲《波心荡》,轻轻缓缓地说。
“虽然是的,但……”流昭若拧了拧眉,干脆慵懒的趴到了桌子上,“风先生,你怎么看啊?颂雪和帝女这回事……”
“不过是他自尊心重了些。若他肯上神界,帝女未必不会原谅他。”风曈不曾抬眸的说。
“你说他们还有戏?”流昭若来了气力。
风曈停了曲,看着窗外的日暮黄昏,很是深沉的样子,“傻姑娘,当一个女人懂得爱的时候,什么,都比不上心尖上的那个人了。财富、容貌、生命甚至元神,只要是为了心尖上那人的一笑,又有什么是不能付出的呢?”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情中溺着温柔。
流昭若好奇并小心翼翼的探过去,“师娘也是?”
风曈不恼,只是一笑,温柔的看着她,“对,她也很傻。”他突然伸手揉了揉她碧色的长发,动作亲昵而和善,也浸着温柔,“昭若,记住,如果那个人不是真的值得,那么千万别做傻事,因为你为了他犯傻的时候,他们往往只是在看热闹而已。”
“哦……”风曈的目光太诚,语气太诚,流昭若不由自主的点了头。她下意识的想到了君羽休,他……属于值得的那一类吗?好像不是的……
“咳!”
氛围之外的咳声太过突兀,两人立刻被惊醒,并看过去。先前的动作依旧僵着,看着显得十分亲密。
来人是君羽休,他暗着眸光,态度不明。
流昭若不由坐直了身体。
君羽休看着她,目光平淡,“我有话要同风先生说。”
流昭若点点头,起了身,“风先生,我走了。”
风曈笑得优雅,“嗯。”不过他的笑在流昭若离开后便是变了浅,没有了多少温情。“苑长大人有何话说?”
君羽休冷着眸,语气不见和颜悦色,虽然他本就是这种人,但是此时的他更加冰冷且不近人情。“说过,补习不必到这么晚。”
风曈笑了笑,重新弹起《波心荡》,“如果,只是友人间的聊天呢?”
君羽休深了眸。友人?她那种性子的确容易交到朋友。可……“不许打她的主意。”也不是所有的朋友都是心存善意的。
风曈抿唇发出一声轻笑,“我能打她什么主意?”
君羽休冷冷看着他,不言。她怎么可能没有价值?出世时便是上神之尊,未来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若非凤族那一套奇异的规定让她位分高于一般人,她的未婚夫婿恐怕早不知许了几个了。
风曈泰然自若的弹着琴。价值?再高的价值也换不回彤彤的性命。既然不能,再高的价值于他又有什么用?
君羽休眸光冷彻地看着他,蓦地他问,“你究竟是谁?”
琴音一顿,风曈没有看向他,依旧奏着,“你是苍穹玉之主,不是应该很清楚。”
“平阳山仙氏,素爱琴,谪居千百一十六年?”君羽休一一报上,“我不信!”
“信不信,是你的事;真与假,才是我的事。”
风曈的淡然安稳令君羽休无力,这种棉花一样的对峙的感觉是所有人都讨厌的。又盯了风曈一会儿,君羽休终于妥协。但警告的话没有少,“别打她的主意。她在蓝苑一日,我便会护她一日周全。”
“这是最好。”琴声未停,风曈仿佛自语一般地说,“她体内已没有涅磐的魂火了,没有涅磐生机的凤凰有多危险相信你也清楚。我记着你的话,但你也记着,若这五百年里她出了事,我定不饶你。”
君羽休顿足,讶异的看着风曈的背影。他这是……托付吗?为什么?他有什么资格?……不对!他怎么知道流昭若没了涅磐之火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风曈没回答他,他只是抱着琴离开了。
我宁愿你们永远不知道我是谁,因为这只代表,她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