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下来,众人来不及理会在他们头顶上蹦哒跳跃的活泼大问号。
“天色将晚,大家寻个近一点的城镇,先安置受伤病患,剩下的,今晚我们再深入细致讨论。”
皇甫嵩眉梢挂着几分凝重,将眺望正渐渐隐落的日头的视线收回,看了看林浅浅手中的两只红蜈蚣,低沉着声对众人说道。
众人掩下乏累,点了点头,没有一个人敢放松了警惕,生怕红色百脚虫来个出乎意料的反扑,那就不妙了。
由皇甫嵩领头,大部队往东方向低空飞啊飞,终于寻到一处半大不小的城池。
几乎是费尽心力,大伙儿才将他们救下的病号一个个拉到了这个格外干净的城镇,为什么说干净?
翻遍了整座城,才寻得寥寥无几的三四位还活动着的蓬头垢面老乞丐,细细询问之下才知道。
原是因为城门上的守卫,看到了隔壁的惨状,大惊失色急忙通知了城主。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家惊慌失措,胆大的还斗胆上到没人看守已经空了的城门上一探真假,顿时被邻城的血腥吓得屁滚尿流,话都说不全。
就这样,整座城的人都各自收拾起了细软包裹,还有大小娃娃,带上了所有家当,一个个冲出城门跑路了。
能带走的,值钱的,都大包小包带上,带不上的,比如说下半生都要在床上度过的老爹老娘,过于累赘的,就被大部分人给抛下。
几乎不到两个时辰,整座城镇,就安静如鸡,连富裕地主家的大公鸡都耷拉起了大红冠,缩在鸡圈角落瑟瑟发抖。
故而,林浅浅他们拖着大队伍过来的时候,到了一个几乎空了的城池,安静得好像连跟针掉下都能够听见。
没了小二掌柜的,那就自给自足。
灵力严重供应不足,那就直接上手干,好在他们就近原则选这家客栈的小二哥们还算比较勤快,桌面和床面都比较整洁看起来。
当然,说的是原先没人住的客房。
首先安置好五十多号病患,耐心细致地给他们逐一上药、接骨、捏骨、生骨、包扎等,包括安抚情绪。
大家都十分的疲累,等到病人因为药性都睡了过去,随便选了一间较为干净的房间,就第一时间先躺下了。
身体从灵力枯竭后就开始自行运转吸收着天地灵力,他们也懒得管了。
将近三个时辰(六个小时)不眠不休,抢救这些人,他们不光灵力精力透支,更多的,是来自精神上的疲累。
仙人也有扛不住的时候,何况是才半仙的他们?辟谷不代表永远不需要进食五谷杂粮,打坐冥想不意味着永远不需要睡眠。
睡眠是天地赐予广大生物最自然温和的治愈自愈方式。
不到半分钟,这些个顶起宗门半边天的仙修妖修,都抓紧时间通过纯粹的睡眠恢复了起来。
哪怕只是半个小时,对于恢复旺盛的精力,都是莫大的灵丹妙药。
林浅浅一沾床就睡死了过去。
没有注意到后面还跟了一个人。
楚冥眸光复杂,轻手轻脚地将她翻了个面,掖紧被角,然后拉住她的脚踝,往上抬,弯下身。
右手微微使劲,有些血渍脏污的凌云白靴,就到了他手中。
如法炮制,两只相对于自己十分小巧的鞋子,就静静立在床板。
颦了颦眉,术法一转,凌云靴又变得干净如初,这才满意地将桌上的热水盆召过来,将润白小脚丫放进盆中。
林浅浅舒服不由得婴宁一声,脚趾蜷缩了一下,楚冥不慌不忙丢了个魂香咒过去。
继续了搓洗大业。
看着热水盆中白皙红幼脚丫子,楚冥渐渐开始走神。
他今日……有些被师傅震撼到。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克服了平时所有惧怕的,克服了所有娇气,那么勇往直前,为什么呢?
那些人,那么弱的平凡普通人,丝毫不沾亲带故,最多不过萍水相逢,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去救?
不惜让平日在外最在乎的发髻凌乱,白鞋子染上脏污斑斑血迹,不惜……直面平日自己最为惧怕的密集恐惧症,也要从蜈蚣群中救人?
为什么呢?
师傅……你说这是你做人的底线和原则,可是,他不觉得那些人的命有什么可在乎的,他们正因为弱,才满是肮脏丑陋。
正因为弱,普遍的思想扭曲,最喜欢在夜深人静,不为人知的地方,挥舞着利刃,朝那些比他们更弱,根本没有还手能力的人,一刀又一刀。
弱者的悲惨哭嚎低声下气的恳求哀求,都只会加深他们的丑恶嘴脸。
而到了白天,他们又会是另一个样子,大善人…老实人…心地纯善…为国为民…诚实守信……许多有关美好的词汇,不要命地送给了这些人。
他们不像是修道之人,有着天地法则的制衡约束,有着道心的约束。
而这些普通平凡人,则受到了天地的眷顾维护,没有修道之人的违心反噬,有恃无恐着,在人间嚣张地笑着。
这样的人,怎配?
但他没有提出疑问,隐隐觉得这是个不受欢迎不受认同的观点,甚至有可能,会被师傅严厉批评。
她有她的道,他不想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被她隔离疏远出门外。
所以,他听话,帮她把这些人救了出来,面对他们的‘诚恳’而激动的道谢,他冰冷的内心没有半分动容。
在他的世界,唯一的底线和原则,就只有师傅,为了她,他愿意戴上这个面具。
师傅……我愿意为了更靠近你做出让步。
楚冥低头抚摸着剔透水晶般的精致小脚丫,托起来放到自己腿上,用干燥绒丝巾细细擦干,虔诚地落下一吻。
然后将它们放进暖和的被窝。
理了理她的鬓发,才端起水盆走了出去。
‘吱呀’一声,房间再次归于平静。
被林浅浅放置在桌子上的两只红蜈蚣战战兢兢缩在角落,整只虫看起来蔫哒哒的,颜色都暗淡了几分。
不一会,两只红蜈蚣身体开始变得僵硬,又过了一会,两只红蜈蚣恍如昆虫标本,静静地以抱成一团的姿势,一动不动。
等到了戌时后半部分,也就是接近九点,皇甫嵩才重新召唤众人到了一楼大堂,就刚才的话题,继续分析。
林浅浅一边啃着糕点,一边打着哈欠。
“正如大家所分析的,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一时难下定论,需要我们进一步的取证,放下这些思虑,当下最首要的——”
皇甫嵩停顿了下,看向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