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镜湖打了个照面后,白潮声已将季长风认出。
撇去那乌衣青剑不谈,那一脸的憨傻淳厚是除了他再没有的。
然而彼时大梵天在旁阻挠,白潮声一个不留意,竟叫那和尚将季长风送进戏水楼去。
后面他急追了来,开了天眼一路探寻,心中并不惧甚么魔物,只忧心一人的安危而已。
到底是及时赶到了,那人活生生的立在眼前,与他拱手行礼道:“多谢公子相救。”
闻言他只是一个恍惚,竟有隔世之感。
上次杏林相遇后,如今是几个日子过去了?三天,或是四天••••••不对,是要更久的••••••
思及此处,他已是大感诧异。
身作天才少年,一十八年来饱受阿臾赞誉,他都是自诩清高,从不上心。
而今他为了个同龄人生出这般多的心思,这是往前从不曾有过的。
这当下众人举步,依了他的言语,望那行廊深处行去。
他与花伶侬打头阵,季长风与那蜀中女子居中,断后的便是那苗疆大巫、神笔天师,以及一个一直蒙着面的大锦司使者。
行出几步后,白潮声到底稳住了心神,眼睛分了些余光,打量着随在身后的一干人等。
瞧到那蒙面人身上,心中疑窦骤生:这人一直闷声不语,不知是在计量些什么。大锦司毕竟是太王麾下,须得谨慎些。于是又多瞧了几眼。
那蒙面人无意间对上他的眼神,竟不自然,很快的错了开去,更叫白潮声生疑。
行了一阵,还不见底,便听那唤作“熊荆于”的蜀女叫道:
“怎么这样的长,这廊子通到啥子地方去嘛。”一急之下,蜀地的方言也出来了。
白潮声正要回答,身边的花伶侬已先开口道:“这是条明道,自然如此。”
“明道?这是个墓?”
“二十年前的旧事了,我也记不清切。”花伶侬道,“当年芙蕖苑初建成,唯有这里的施工不归我管。如若不是大梵天,我都要将此处给忘了。”
白潮声打量着行廊左右的墙壁浮雕,心下暗自奇怪,然而毕竟见识有限,只好出声问道:
“这个墓,不似我中原风采。你说是吧?”
花伶侬听了他的问,自是一怔:“我对墓穴一类概不了解,公子确是问错人了。”
白潮声于是转头问那蒙面人:“你觉得呢?”
蒙面人正自走着,听闻白潮声发问,一时没作应过来。
一旁的李聪聪提醒他道:“嘿——白少主问你话呢!”
他这才支支吾吾的要开口,然而声音嘶哑,仿佛含了石子一般,“恩吧,似是西南异邦的风格。”
简简一句,完了便闭口,惜字如金。
李聪聪嗔怪道:“你怎么了,喉咙痛?怎么话说成这样,完蛋,不会是蛇毒发作了罢。”
白潮声正欲追问,忽闻那墓道深处一声恸哭。
一行人立时停了下来,屏气凝神,专注去听。
恸哭过了,又是一个哀嚎,这声嚎循着风,千里而来,又将千里而去,只作了一刹那的停留,然而各中悲恸,却是万万年来万万年去的来回兜转。
哀嚎过去了,便有一个女人的吟唱,一字一句的传过来,在空寂的墓道里回响成千言万语,盘旋不休。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
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
年十有四,执箕帚于曹氏,于今四十余载矣;
战战兢兢,常惧绌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
夙夜劬心,勤不告劳,而今而后,乃知免耳;
吾性疏顽,教道无素,恒恐子谷,负辱清朝••••••”
那声音惨惨戚戚怨怨艾艾,好似临死前吊了一口气,就要把这段戏给唱罢——
后面气越来越虚,声音越来越弱,只好去掐那喉咙,挤那声带,要把最后一口气榨干,好把要吐的句子给吐干净。
白潮声听到中途,已觉心神晃荡,再看他人,皆是青白脸色,有苦难言。
白潮声一面稳住心神,一面琢磨:这个魔物的声音,怎么听起来跟那花伶侬楼主那么相像!
当即又仔细回忆了适才魔物的进击,惊觉与那花伶侬的招数也大径相同,不过威力更加残猛。这是巧合或是••••••
正思量间,耳畔突闻一个破空响,竟是上百条花茎扑面而来。
他“噗”的一声开了伞,自避了过去,然而没来得及回护他人,混乱中只听得两三惨叫,立知事情要坏。
那花茎来势汹汹,去势匆匆,一弹指间袭出,二弹指间伤人,三弹指间便走了个无影无踪。
白潮声感应了一番那记攻势,心下骇然:
那魔物已经恢复了七成功力,居然这么快!
这时他将伞收了,便听季长风放声叫道:“糟了——荆于和汤尚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