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潮声一时语塞,还没作应,季长风已让了出来,望侧旁行了两步。
他做了个长吁,复又说道:
“你照顾了我许多,对我很好,我都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我是真的••••••怎么说呢——我怕。我不敢。”
白潮声回头去看,看见那人的背影,松的,散的,像一截嫩竹枝,才生长了不多时,给那风与沙一点点的往下压。
于是一日日的弯下去、垂下去,到底支持不住了,就要咔嚓一声,断作两截!
此情此景,叫白潮声生了些酸楚。他颇有些诧异,好不容易镇住了,才勉强提声道:
“你是怕,我会像你的师叔他们一样,欺瞒,利用你••••••”
“不是。”季长风没有回身,然而声腔已十分悲切,想来定是泪意上涌,禁忍不住了——
“是我自己。我太没用了。本来以为,终于能好好的,保护他们一回。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说到这里,抽噎声起,料来是守不住,到底是落泪了:
“•••••他死了,师叔和雀先也走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都要怨我罢。要是我能早些发现,兴许,兴许就••••••”
到了后头,嚎啕逐渐把话给盖过了,季长风不再讲话,就是放声大哭,哭得腰弯下去,整个人蹲下去,近乎要伏在地上。
他好似个雷雨夜里的草团,缩缩瑟瑟的抖着,抖着,抱紧了自己,还是东歪一下,西歪一下,雷声有多大,雨声有多响,他也便哭得有多厉害。
近几日的颠簸屈服,都闷到了此刻,一齐发泄出来了。
白潮声立在那里,听那季长风到了这步田地,还是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顿时有些动容。
后来听那人哭,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他进屋子说的头一句话——没安慰过人,不是虚的。
他不但没安慰过,见人哭也是头一回,尤其是个男人。
当下他只得怔怔的听着哭声,寸步也移不得,换在往日,他是早要心生厌烦的。然而此刻他却并无半分恶色,反而双眼凄凄,眉头紧锁,似也跟那季长风痛在了一处去。
久了,季长风哭声渐止,白潮声从袖里取了条帕子递与他。
季长风接过,将脸上的痕迹拭干净了,立起身子,慢慢平静下来。
这时他觉得又是懦弱又是可笑,连一点哭意都忍不住,当真是没用到了极点——好在是背对着那人,哭的模样没给看见。
两人静悄悄的,都要待对方开口。然而等了须臾,还是寂寂的,一时拿不清对方的主意,还是失语。
再等了片刻,终于听见季长风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
白潮声想做点笑意,好缓和下气氛,然而又觉得不大合适,便立时止住了,只是说:
“能哭出来,也是好的。”
季长风顿了一顿,道:“罢了。干了不少蠢事,也不怕你笑话了。其实我是知道的,不可能把他的遗体迎回来了——只是还是会有些不甘。
“本来是想,怎么做也不对,就这一桩事搏搏看,也算尽个孝心。到底还是不行。你现在看出来,我多没用了罢。
“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想过他的身份,也没去留意孙叔况和雀先的感受。我总是很天真,想着,都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没关系的——
“到现在才知道,朝夕相处的人,在某一日也会将你推入深渊,万劫不复。
“白公子,我承认,我是有些怀疑你的意思。但更多的,应该是自责罢。我觉得,我配不上你的好。
“我现在什么也不是,还有个紫昆仑弟子的骂名,人人喊打。你是明堂的少主,修为精深,广树人脉,前程一片大好。像我这样的,不配与你为伍。”
说罢了这一句,季长风又自沉默了。四下又是静悄悄,他待要往后说,却发觉已将话说了个八九分,再没别的可讲了。因只是立着,等着背后的人开口。
久了,他听见白潮声说道:“信我一回。”
“嗯?”
“信我一回。”白潮声说,“莫要再怀疑我。另,也莫要妄自菲薄。这般年纪,后面还有许多的风景,早晚是要振作的。
“遁入明堂,不过多一个援助的臂膀,无关同情,也无关摆布,而是••••••而是一点情分。”
季长风怔住,没有接话。
白潮声接着道:“那日在戏水楼般若墓的冥宫里,你不是说了,要保护我的么?就冲你季少侠的这一句话,我可是记到了现在都不敢忘,巴巴的盼着你来相护。
“怎么,莫不是季少侠记性不好,须得我多作提点?”
季长风复要辩驳:“我••••••”
“你可以的。”白潮声抢道,“我不是也说了,本来我的拳脚就不大行,身边总是须有护卫看着的。所以——就你了罢。”
“你就别说笑了,那桐心怎么办?”
“桐心不日就要派到宫都分舵去行事,不能伴我左右了。所以,我只好来求你了,季少侠。”
“不行的。我只是金轮阶位,哪有那个资格。”
白潮声再次打断道:“金轮阶位怎么了?你修的是人道技艺,真气修行没到位实属常事。
“做我的护卫也没那么夸张,只是对付些毛手毛脚的小刺客,那些大人物,一般都堂堂正正,不会有那些下作行径的。”
“你是••••••认真的么?”
“我几时戏言过。”
季长风有些恍神。片刻,又见他摆头道:“不行,我不行的。”
“我说你行,你就一定行。”白潮声定定的道,“把你的伤痛交给时间。时间会帮你治愈的。
“只是一件——时间治愈的是愿意自渡的人。你不渡己,旁人也难以渡你。”
一刹之间,季长风心口仿佛被撞了一下,麻麻的,烫烫的。
“所以,余生劳你守护了——季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