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风的不近女色,在熊荆于看来,不过是他过于纯良的缘故。
实情不仅如此。
季长风十岁入道,年仅十二便在姑苏玄道上有了声色,后面七八年间更是名声鹊起,成长作一代少杰,十分飒爽,十分轩昂。
这样的英才,却是个怕极了女子的人。
这怪不得旁人。十岁那年他随了邻家的采茶女同去爬树,不意间撞见了自己的师叔。
十多丈的高度,一鞭子便抽了下来,腿立时便折了,还留了疤,从此警醒他:再不许耽于女色。
近一分毫,都是不得允的。
因而这天一路行来,季长风都是惧怖着的。
短短一天,他已破戒了太多回。桃林里,混堂里,客栈里,杏林里——噢,杏林那一遭,应当是不算的。
尽管那人,确是美得不若男身••••••
幸而这天已快结毕了。
月亮还没出来,水上已经起了光,红的是一边,黄的是一边,相互融着,绚烂得很,好似将整片的杏林与菊丛砍下来,泡到那水中去。
泡不干净,香出来了,色出来了,人一行过,便昏昏的要倒——那是镜湖。
镜湖后面,就是戏水楼。楼上的灯火映在水里,又红又黄又香又烂。
随了风里来的,是歌女的笑语。听不真切,却酥到骨子里去,听了再听,听了再听,越不真切,越要去听。
季长风立在镜湖边,与那熊荆于同等着人。
等的是一个摆渡的老头,能使条船过来,将他二人渡了去。
湖面上自是有许多船在泊着,大抵是些达官贵族、文人骚客,还没到对岸,已自陶醉了,好似也一并入了那红与那黄中去,随着一并绚烂掉。
季长风立在那里,不觉间也要呆去,幸熊荆于捏了他的胳臂:“预备好了?待会儿可莫要出糗噢。”
季长风点点头,算作个回应。
其实他心里头是发怵的。熊荆于说的伎俩,他实在没底得很。
来的路上,他也曾做过反驳:
“听闻这芙蕖苑戏水楼,可不是一般的烟花地。它实是道上的一处舵所,里面的女子不仅才色双绝,而且通晓玄门,那戏水楼主更是一位琉璃轮阶位的玄门高人,我们这样胡闹,当真妥当?”
然而熊荆于素来精灵,她拿好的主意,自是经过百般挑拣的:
“选举之日就在后天,这是戏水楼数十年来第一次操办如此盛事,出再大的祸儿,她们也只会息事宁人,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否则坏了声誉,那得罪的可是玄门三宗,划不来的。”
她说得很笃定。一字一句,落在眼眉里,堆成了一叠叠的山,十分的稳,也十分的沉。
季长风只好不作他想,默默的随着。
这时的他还是年轻的,只知道随在人后,可爱,且很可贵。
到了他立在人前的时候,总有些老朋友要怀念他随在人后的模样。然而到底是回不去了。
摆渡的船夫来到跟前,伸出手来,要了二两银,算作渡费;到了对岸,一路行到花门前,看门人又要去了二两银,算作门费。
还没见着什么女子,已自先折了四两银,引得季长风心疼不已。
他暗自心想:这风月所果不是个良心去处,真真想不通,怎有那样多的男子要为这等地方闹的个倾家荡产——罢了,且算是来帮人的。钱已经到了她手里,便不要再记挂着了。
入了花门,要过好长一条廊子。
两侧的壁上绘了许多画,随意一看,绘的净是些绝色的美人。舞水缎,弄箜篌,调素琴,绣花绢,一画有一画的艺才。
画中的女子虽装束得烟火了些,但其中的气质与姿态却没有半点谄媚的意思,有的还落落大方,带了些官宦的气息,叫人一眼便惊叹,再一眼便生畏。
行到尽头,有个鸨母模样的人迎了上来,龇牙一笑,送出一口的唾沫星子。
见到季熊两人,她脚上的步子明显的滞了一滞。
为了防个万一,季长风在进门前便已随熊荆于遮了面纱,然而一男一女相携进到青楼里头,还是挺磨折人去捉摸的。
鸨母想不出解来,只当是来闹事的,便换了颜色,行到面前:
“二位要是来听曲寻乐呵的,我戏水楼自是欢迎。可莫要为难妈妈我——生些旁的枝节。戏水楼不日便要招待天下玄士,这时候闹出点什么,可不是二位担待得起的。”
听罢这鸨母的话,季长风心头还发着怵呢,耳朵里就听到身旁熊荆于的一声咳。
当下他只好硬了头皮,往前了一步,直面着那鸨母道:“叫你们管事的来。我——是要卖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