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一声断喝过后,那瞎子的身体登时噼里啪啦的响了七七四十九下。
响到最后,一副人皮破得七零八落,躯壳也不齐整了,只见背脊处划拉出一条线来,线口一开,钻出好一条庞然大物——
通体焦黑,千手千脚,顶端扭了一扭,红扑扑的冒了出来,竟是一只红头蜈蚣!
这蜈蚣精现形,将老谷寿骇得险些失禁,一声怪叫,直躲在了少侠身后。
少侠眉目森然,凛然面敌,双手提到胸前,以便随时结印行术。
那红头蜈蚣受了硫磺的害,合身孱弱,不敢久留,尾巴打一个横扫,将身下两张桌面拍了出去,借了遮挡,就要飞身遁去。
少侠箭步挺出,悠悠两下将两个桌板避开,眼见蜈蚣要逃,急轻功跳起,一把抓住了蜈蚣的尾端,咻的一下拉扯回来,手上一使劲,将这三丈长的虫躯拍倒在地。
蜈蚣吃痛,还未将身体抬起,立觉背脊剧痛,回看时,竟是那少侠破出一剑,将他的下身穿透。
还未及一声惨叫出喉,他的身子已寸寸片片焦作灰土,只剩一个红色的头,扭了几扭,将一颗紫黑的内丹吐出,这才一并作灰散去。
少侠飞身上前,将那颗内丹抓在手里,欣喜道:“又得了一颗!”
这时有人声问道:“小兄弟,你收这内丹,是要作甚?”
回头,老谷寿正缩在柜台里,上上下下抖个不停,吐气都不能。
于是便转了身,望向北首那人,依旧是趴着的,一起一伏的打着呼噜。
少侠诧异,问道:“是你同我说话么?”
话音刚落,便见那醉汉扎挣着身子起来,拿手去拭眼睛,迷迷糊糊的回道:“是我。”
少侠笑了笑,将手上的丹收好,行回自己的桌上,满了一杯,道:“我要加入明堂!”
说着一仰脖子将酒喝了。才放下杯子,便见那醉汉已坐在身侧,两眼森森的盯着他道:“所以,收集内丹,好向那明堂证明你的功夫?”
少侠给惊到了,口头诺诺的说:“是、是啊••••••”
“谁应允的?”
“自然是明堂招仪处的杨逑杨真人。三年前玄举,我没考上,便特意去寻了他。他答应我,待我收齐了三十六颗精怪内丹,便收我入门。”
醉汉听过了,点点头,没有接话。少侠拿杯起来,咧嘴一笑,道:“已经三十五了,就只差一颗!”仰脖,一杯下肚。
正畅快间,冷不丁听那边上的醉汉道:“可惜了。”
少侠不解,放下盏来,问:“您说什么?”
“倒也算个不错的苗子。可惜。”
“您是说我么?”
“不然,还有第三人?”
少侠登时郎笑道:“不可惜——快了!很快,我也能成为明堂之士了!”
醉汉摇摇头:“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是说什么?”
这当时,醉汉叹了口气,蓦的出手,一道黄影一晃,直袭上那少侠面门。少侠吃惊,才要躲避,却早中了,定神去看,才发觉是贴了一张朱笔黄纸的咒符。
“您——您这是做什么!”
“镇鬼。”
“鬼?——哪里有鬼!”
醉汉打了个酒嗝,懒懒道:“可不就是——你吗?”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吱呀,酒馆的门开了,雨声悉悉索索的大起来。转头去看,湿蒙蒙的雨夜里,立了一个人在门口,青衣斗笠,森森然的,看不清面目。
少侠叫道:“你——你是谁——”
那斗笠人没有应答,只一步步的行进屋来。行得极慢,身上的雨一滴滴的下来,啪嗒啪嗒,听在少侠耳里,好似成了锥头,一颗一颗的锥在他的心上。
近了,面对面的。然而没有话。须臾,只听那醉汉说:“巧了——今儿倒给你碰上了旧摊子了。”
少侠没有吱声。他浑身战栗,两眼钩钩,直盯着眼前的斗笠人。
他听见那人说:“走罢——”
“去哪——”他瑟瑟的问。
“去你该去的地方。我会找人给你超度的。”
“超、超度?——你是说,我死了么••••••”
“不然呢?”斗笠人森然道,“你自己看看,被咒符镇住后,你都变什么样了。”
少侠缓缓的低下了头。他看到了自己的一双手——一双烂了的,生满了蛆的手。
“啊——”一声尖叫,就要坐倒在地。
斗笠人刷的一下甩袖,放出一指,点在了少侠的眉心处。
修玄多年,他立知这人是在锁住自己的三魂七魄,以免惊吓过度,魂魄离飞。
“我真的死了么••••••”
“是。”
“什么时候••••••”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你在搜集某一个精怪的内丹时,不幸殒身的罢。”
“••••••我、我不能死。我还没、还没加入明堂呢••••••”
斗笠人深深的叹了口气,道:“罢了——今生福薄,且待来生罢。”说着,袖口当头一罩,出来一道白光,立时就将那少侠罩了进去。
作罢了这一手,斗笠人掸了掸衣,转过身。
老谷寿早瘫倒在柜台后,一声不吭,定是昏了。
醉汉还伏在那儿,一杯一杯,喝那少侠余下的酒。
斗笠人道:“还不走?”
醉汉听说了,点点头,应:“快了。就差一杯。”说着,将手里的最后一杯喝了——“也算替他把酒喝完了。”
斗笠人没有吭声,蓦的一回头,就要拔足而去。
“嘿——”醉汉道,“毕竟是个有心人,而且凭着你的一句话撑到现在。卖点情面,超度的时候,上点心。”
不回头,只冷冷道:“是有心。不过可惜,用错了。”
醉汉没有接话。一转眼,那斗笠人已消失在雨夜中。
悉悉索索,雨还在下。只一句话,在雨声里夹着出了来——
“而今的明堂,不值他的这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