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左息九应了她。
他一步一步走来,纯白的靴子在雪地之上留下很深的脚印,可是他站立的地方以及站立之前的道路都只有极浅的印记,雪下得大,很快就淹没了。
他的神情平静,眼神孤凉如雪山之巅,又带着莫名的庄重和肃穆。
“我希望你不要后悔,我也…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左息九站在她面前,说了这么一句。
“…师父,有些事情,强求不得。”忍九移开目光。
他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哪怕她看了十年,依旧会被惊艳。
他离她很近,只要他伸手就能拉她入怀。
“为什么不叫我阿息?”左息九垂眸看着她,负于身后的手慢慢握拳,莹白的指甲掐入手心,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忍九微微抬头,看着远处的朦胧雪景,她嗢咽了一下,“……左息九,拜你所赐,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你本来就应该只有我。”
忍九抬眸看他,又垂下眼睑,她笑了笑,“是。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的命都是你给的……”
“你在怨我什么?你练了无忘心经,你不会爱上任何人。”
忍九红了眼眶,“左息九,你知道什么叫爱吗?你有人类的感情吗?若你有一点同情可怜世人,你都不会如此滥杀无辜!”
“呵,可怜?无辜?祁忘忧,本尊说过,本尊没有杀遍世人,已经是莫大的仁慈。”
左息九说完便拂袖而去。
“那你怎么不杀了我!”忍九死死盯着他。
左息九止住脚步,“祁忘忧,这是世人欠我的,尤其是你。”
“世人如何欠你,又欠你什么?”忍九向前走了几步,可是左息九已经没了身影。
左息九听到了,他不想回答,也不知从何回答。
当年的事,除了鬼昆,再无知情者,他连怨恨都无处诉说。
他们坏事做尽,时间自会替他们辩解,不会有人记得,更没有人会忏悔!
他们就这样从十恶不赦变成了无辜的受害者!
是夜,天蛰教后山悬崖。
左息九坐在悬崖边上,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他仰头将坛子中仅剩的酒倒入喉中,慢慢握紧拳头。
酒坛应声而裂,他握着酒坛碎片仍不断用力,直到划破皮肤,鲜血滴在白衣之上。
他只是垂眸看着,目光苍凉。
许久,他起身离去,脚步踉跄,身影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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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柔软细腻的花瓣落在他的鼻尖,他睁开眼,看着漫天桃花纷飞,美得不似人间。
左息九伸手拈过花瓣,不明缘由地笑了一声,笑声薄凉。
只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他突然轻功跃起,伸手掀起千丈海浪,压向数不尽数的桃树。
整岛的桃树被拦腰冲断,岛上一片狼藉,丝毫看不出刚才的仙境模样。
左息九伸手抚上眼尾红痣,唇角微勾,轻功落在山峰之上。
可他脚刚落下,满山桃花重现,欣欣尚荣,姿态夭夭。
左息九微抬下巴,深呼吸了几次才压下心中的烦躁和不甘。
他有多少年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他以为他离开了西海孤岛,就再也不会回来。
可没想到,他会在梦中重逢,哪怕在梦里,他都奈何不了这个孤岛分毫!
他恨极了这一成不变的漫天桃花!
左息九沉着脸走至海边,白色的沙滩,很梦幻的颜色,他却毫无波动。
他记得他当时被人追杀,记得鬼昆毫不作为,也记得被逼入绝境掉下悬崖之时的绝望。
可是他没死,而是被海浪冲到了这片孤岛。
他以为这是上天对他的补偿,他错了。
这里安静的诡异,整个岛上除了桃树再没有其他动植物。
漫天桃花不分季节不分时段地开着,没有生命一样。
桃花,露水,桃花,露水……
恒然不变的生活和困境!
他恨不得当时就死在悬崖之下!被逼入绝境根本算不得什么!比不了他一个人在这孤岛之上挣扎百年!
他想过无数次一死了之,可是凭什么!
……就只剩下他了,他死了,那段历史,那些人的罪恶是不是永远都无人得知!凭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在期待着什么,渴求着什么,依旧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漫长到他都记不清哪天。
他在这里发现了乾坤诀,他并不惊喜。
仇恨在等待中疯涨,又被时间磨平,没有什么能经住如此漫长的等待。
他一个人在这孤岛活了百年,他要离开!他想感知除了他之外的生命!哪怕只是活的鱼、飞的鸟、聒噪的虫鸣都可以!他受够了无止境的孤独……
可乾坤诀是不可战胜的功法,集天地之力,日月之势,阴阳之能,对修炼之人要求极高,近乎天道。
许是又过了百年,或者更久,他也不知道,只知道他离开这里重返人世的时候,曾经的罪孽都被尘封,无人记得。
左息九嗢咽了一下,不想再回忆过去。
他转身进了桃林,靠着一棵桃树坐下休息,没有风,漫天桃花不知疲倦的纷飞。
他许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一瞬间的温柔。
“阿息。”
左息九愣在原地。
“阿息?”
他小心翼翼转身看着她,不敢确定。
忍九一袭白衣,和他相同的款式,她对着他笑,“阿息,对不起,我来晚了。”
左息九鼻子一酸,冲上去就将她抱在怀里,“不晚,只要你来就不晚。”
“阿息。”
“九儿,不要再离开我好不好。”
“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啊!”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慌乱,她轻抚他后背。
“好!好!我们永远在一起!”左息九语气急切,生怕她反悔了一般。
“阿息,你怎么了?”忍九推开他,有些担忧。
左息九躲开她的目光,看向漫天桃花,“没,我没事。”
他第一次觉得这漫天桃花来的正是时候。
“九儿,你不是最喜欢桃花了吗,你…喜欢这里吗?”左息九嗢咽了一下,心中一个想法冒尖,他试探性地问她,想知道她的答案。
忍九只是靠在他怀里,看着花瓣纷飞,“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刀山火海我都乐意。”
她说完仰头看他,笑眼盈盈,起身吻了吻他的唇角,“阿息在哪,我的家就在哪。”
左息九舔了舔唇,将她抱紧,“好。”
左息九是带着笑意醒的,他醒来之时茫然地摸了摸眼角,湿润的。
他起身,才发现不过睡了三个时辰,寅时未到,外面天还没亮。
他在殿内站了许久,还是去了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