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地处漠北偏僻之地的乌石小镇的众人来说,得见神仙这事儿虽然也算有些新鲜,但却并不会太过于震惊,只因世间神仙志怪里头记载的修行之人搬山倒海飞天遁地的传说已不计其数。
神仙亦是凡人做。
这一点,他们无比清楚。
很明显,那些修行道法的强大修士,以前都曾是他们年少时所追逐的方向,只是限于资质,限于机缘,限于出身等种种原因,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声回荡在深夜的酸楚叹息。
而那些从他们之中脱颖而出的人,也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他们的偶像,甚至是信仰。
没有办法。
身处乱世之中,他们一介凡夫,若是没有一点能让自己为之敬畏为之疯狂为之奋斗,甚至在某个午夜梦回之时给自己力量的信仰,很多人是撑不下去的。
他们很多人都被生活磨去菱角,扣上平庸一世的帽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枯燥日子凉了他们的热血,柴米油盐酱醋茶抹了他们的激情。
他们这一辈子,或许也未曾见过什么大世面。
但今日。
接下来发生的骇人景象,就是这么强烈而疯狂地将他们的热血燃烧,将他们的激情释放,更是将他们狭隘的眼界粗暴地撑开。
撑到似与天宽。
有一抹璀璨光华自镇东拔地而起,向天空迅猛掠去。
众人只见剑气如虹,只闻剑鸣如雷。
古籍有云,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此语寥寥十字却是道尽道家真味,令无数凡夫心生向往,多少人遍访名山大川,只为一见仙人,得授长生仙术?多少人一生苦修,只为跻身宗师,博一个以武入道的旷世机缘?
但今日却有一袭白衣御剑直上青天,杀伐意气横生!
满镇哗然。
这是何等的不知天高地厚,何等的癫狂行径,何等的大逆不道?!
不管地上凡人作何感想。
但那出身漠北境内四大顶尖势力之一的剑阁悬空七剑,却似是承受了莫大的压力,剑身在疯狂颤抖着。
面对这个不知得到何等机缘,才在这般年纪修炼至如此强大境界的白衣女子,剑阁那七名弟子脸色平静,甚至有些不屑。
“在我们剑阁七子面前,也敢放肆,不知死活!”
冷哼声起。
有数人掐起剑指,顿时长剑翻转,吞吐着数尺剑罡,锋锐逼人。
更有人猛一跺脚。
剑气蜂拥,缓缓地有一缕缕的赤红光线萦绕。
玄舟后期,百剑横生。
玄舟后期,三昧真火。
剑罡纵横,凌厉凛冽。
灼热的赤光将黄昏的苍穹映照得如同火烧一般,红得发紫。
如血在淌。
“铿锵!”
整个天空突兀地出现了六百余柄剑罡!
煌煌威压,铺天盖地,杀气腾腾!!
漠北境疆域辽阔,纵然是修为极为强大的修士御剑而行,都难以短时间内尽览,其内人口之多难以计量,修士武者更是多如牛毛。
而剑阁威震漠北,素来有着漠北剑客出剑阁的至高赞誉,其底蕴之深厚,不可想象。
今日剑阁七名弟子,本为追寻大长老陈礼业之孙霍东新的踪迹而来,但却在此感应到玄舟大圆满强者的森然杀机,于是悍然御剑前来瞧瞧。
修成琉璃玉身的玄舟大圆满又如何?
不说他们七名玄舟后期的剑客,便足以引来漫天剑气将此敌击杀,更何况剑阁自古有三人成形,七人成阵之说,剑阵之威,又岂止只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越阶杀敌,剑修第一!
这就是剑阁出身的剑客的自负!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一路追寻而来的那位有着玄舟后期巅峰的霍东新师兄,就是被一个玄舟中期的读书人万里追杀,更是在霍东新剑罡撑到极限,御出了百剑的情况下将其头颅割去的。
而孟江月那可是比万希良还要恐怖的存在,不然岂有她护了他半辈子的说法。
可惜。
剑阁七子对此毫无所知,不然他们就应该知道他们的自负是如何的可笑与无知了。
一身缟素白衣的孟江月丝毫不去在意那满天剑罡与灼热真火,反而是看了一眼长街上在茫茫的一群跪着的凡夫中鹤立鸡群双手拢袖而站的陆嘉一,平淡道:“这一战,本是我与剑阁的恩怨,无非就是几剑之事。但昨日我曾借你一碗桂花酿,那今日我便还你一场以武入道的机缘。何谓道境,何谓脉轮聚气,你且细细体会个中三味。”
陆嘉一深吸一口气的同时,目中流露出了极为强烈的渴望。
道境四重,脉轮,轮海,玄舟,彼岸。
而修道之始,正是脉轮。
以武入道说的是从登峰造极的宗师境界去体悟那冥冥之中的道韵,趁机汲取天地灵气为其所用,补充身体消耗能量。
凡境修的是内循环,而道境却是真正的感悟天地,汲取天地灵气达成内外循环。
孰强孰弱,高下立分。
唯有武道宗师,周身七十二处武穴尽开,才有资格去涉足道境。
那是世间宗师毕生所求。
而世间豪阀膏粱子弟能够有着诸多资源与关系为之铺路,踏入道境极其轻松。
但这对于寒门子弟来说,问道却是难如登天,不然这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遍访名山大川寻求仙缘的人了。
没有资源,没有人脉关系,那么只能凭借一己之力硬生生地挤进道境的门槛,得有多么过人的毅力与勇气?
是以寒门子弟入道境,战力向来较之豪阀子弟彪悍。
陆嘉一已是登峰造极的宗师境界,只差能与天地灵气有所联系,便能双脚跨进道境的门槛,而若是让他慢慢摸索,却不知猴年马月方能问道成功。
但今日不同,有着修成琉璃玉身的玄舟大圆满高手为之领路。
前方将尽是坦途!
陆嘉一掠上了一座屋顶,盘膝坐下,竟是运气闭了五感里的味触闻三感,只留形声。
如此一来,五感失去三感,其余两感便会增强到极致,这与瞎子耳力出众聋人视力出彩是同一个浅显道理。
这般机缘,陆嘉一自然当全力以赴。
不为别的,只是他单纯的想要踏入道境,想要变强!
成为强者!!
只有那样,他才有资格去卧风城头看一看戚老头的尸骨还在不在,他要带他回家!
落叶归根!!
……
在陆嘉一思绪翻飞之际,剑阁七人引出的百余道剑罡与三味真火宛若乌石镇前几日的倾盆大雨般朝着孟江月倾泻而下。
刹那漫天剑光!
孟江月从容不迫,浅笑一声,“公子瞧好了。”
陆嘉一凝神,双目瞬间被涌动的无尽剑气冲击得通红。
血丝道道。
然后他便看到了有一柄剑自白衣素缟的孟江月身后炸起,剑仅是出鞘了三寸,剑气便已暴涨横生十余丈,粗如碗口,如巨石砸落寒潭溅起的无尽水花,森寒迫人。
“哧!”
孟江月的剑罡在炸出剑鞘之后,已从碗口粗细逐渐粗如陆地青虹。
管你千剑万剑,我只一剑。
那青虹卷着剑气前行,摧枯拉朽,直撞漫天剑罡。
“嗤嗤……”
虚空中摩擦出一大串的火星,如烟花绽放,却寒气慑人。
而后。
两者竟是节节崩断,齐齐湮灭。
“在我剑阁面前竟敢用剑,真是找死!来!聚剑阵!”
剑阁七人脸色蓦然一沉,猛地按剑,抖手御出,剑光饱蕴肃杀之气直贯苍穹,朝着孟江月轰杀而来。
三尺剑寒天地间。
七柄长剑齐头并进,天地间响起气爆连珠声响,宛若要被锋锐剑气撕裂。
恐怖的剑威连离之至少有半里远的陆嘉一都为之震撼,他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才平息了心中压迫,可是眼睛却是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远处的激烈交战。
陆嘉一的七窍都开始流血,可是他却依然死死地盯着剑罡,甚至为了怕自己意识模糊,垂在两侧膝盖上的双手都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扎进了掌心的血肉之中都犹若未知。
他珍惜这样来之不易的机缘,在拼命感悟着。
剑落如山,煌煌压来。
地上有数座高大的建筑被剑威压得坍塌,无数的烟尘被席卷上高天。
“好强烈的执念…”
早已在突破玄舟后期时历经三昧真火炼体,全身晶莹如琉璃,无病无垢的孟江月不曾理会那煌煌压落的森寒七剑,却将陆嘉一的举动收在眼底,不由地一怔,随后喃喃自语道:“人有所执,方能有所成,也罢,那我就一展生平所学,这一场造化,你能把握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锵锵!”
寒剑连鞘落入了孟江月的手中,她拇指摩挲着剑柄,从容不迫,剑气沉凝,再无一丝泄漏,可是越是这般,越有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此女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蓄出如此剑势?快,百剑斩,落!!”
剑阁七人几乎是同时瞪大了眼睛,捏诀迸射出更为磅礴的剑罡。
直斩孟江月。
“良哥,我要整个剑阁给你陪葬!这只是利息!”
孟江月冷哼一声,杀气伴气机如洪水般倾泻而出,手中那柄连鞘长剑蓦然一颤,炸出数丈寒光。
“公子,你且再看我这一剑如何?!”
感悟问道机缘正处于紧要关头的陆嘉一闻言,浑身一震。
空中只见那位白衣素缟的绝美女子,微微一笑,而后右手双指并拢,在已露出三寸寒剑的剑鞘上向前推抹而去,剑鞘轻轻滑出。
整柄长剑终于完整炸出剑鞘。
一股锋锐无匹的森然剑气横生天地间。
孟江月捏起剑指朝着剑柄轻轻一弹。
剑鸣如春雷,音浪以她为中心席卷四面八方。
玄舟玄舟,修士体内轮海如苦海,无涯无际,一缕真气化玄舟以求横渡轮海,登临彼岸。
孟江月始一出手,便是弹指问长生这等惊世手段。
她直弹了七下之后才罢休。
“不好……这是……这是剑罡入微……”
剑阁七子认出了那被誉为一缕剑气可断江的玄舟入微剑境,目光惊骇欲绝。
也就在那一霎那。
七道带着浓郁杀机与可怖剑气的剑罡,到了!
剑如山落,磅礴剑气肆意纵横,但却在离孟江月不过六寸的地方出奇的全部静止。
剑气扶起她的发丝乱舞。
锵锵之声回荡不绝。
七柄在剑阁薄有声望的名剑,就这么在孟江月身前六寸的地方断为两截,朝着地面急速坠落而去,发出阵阵哀鸣。
与其一同坠落的。
还有七道身影,修为无一不在玄舟境界的剑阁七子!
空中有血花如清泉喷洒。
漫天剑气“蓬”的一声崩裂开来,化为灵气,消散在天地间。
陆嘉一眼尖,分明看到,那坠落在地的七人,竟是尽数被洞穿头颅,惨死当场。
乌石镇满镇震撼哗然。
有女子弹指飞剑穿头颅。
何等神通惊世,何等霸气无俦!
陆嘉一看得目瞪口呆,却猛地凝神静气,将形声两识都尽数闭去。
五识尽丧。
陆嘉一反复在脑海观想着孟江月捏指弹剑时的玄舟气机涟漪。
飞剑穿头颅。
万前辈,你说脉轮七重,始于海底轮。
原来这天地是苦海,世间武夫人人皆在争渡。
陆嘉一隐隐约约间似是感觉到了这方天地似是有着呼吸一般,玄妙难言。
已闻道,却未曾入道。
但以武入道。
再无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