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艰险崎岖,又兼湿滑,江离上行的速度便极缓慢。此刻他早已适应了脚掌之上的疼痛,还能在累了的时候靠在一旁的石头上歇息一二,顺带观察一番那些青苔的奥秘。
只是无论怎么看,他都觉得那些青苔普普通通,和寻常人家屋后檐下的那些别无二样,只有在踩在脚底的时候才能体会到它的与众不同来。
他的鞋底压根起不着半点的防护作用,更是早已被那些不知何来的尖针扎得千疮百孔,江离索性脱下来扔到一边,光着脚向上爬山。倒是别有一番清凉,唯有踩上去之后青苔贴合在脚底时传来湿腻而微痒的感受,让他微感不适。
相比于那双鞋底来说,江离的脚底板倒是浑然无事,白白嫩嫩,仔细看时才能发现上面密密麻麻有着无数个细小的针孔,偶尔有些微细的血珠渗出,也早被青苔的绒面给擦拭干净,留不下半点痕迹。
待得休息够了,江离摇了摇头,像是要把接下来的痛苦全部忘掉一般,继续向山上走去。此刻他已爬了过半,眼见着再有个半日时光,便能顺利抵达峰顶。
想着不能功亏一篑,于是他走的越发缓慢小心。越是往上,山风越是强烈,有几处山石转折处大概是风口,吹得人东倒西歪的,若不是小心扶住,只怕要被刮跑了一般。
始终关注于脚下的江离,突然后背上猛的一震,像是被一根利箭刺透了身体一般,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感慢慢的由背部的皮肤向身体的最深处扩散开来。
江离大吃一惊,扭头看时,却又不见任何痕迹。他疑惑不解的回过头,边登石阶边时刻留意着,行不几步,之前后背上的疼痛犹在,又是一阵剧痛猛的从屁股上传来。
江离勃然大怒,猛然回头怒视四周,只见道旁巨石林立,树木森森,哪有什么人在?
就在他站在原地四下张望的时候,大腿根部又是突然一震,果不其然又是一阵疼痛弥漫开去,这地方过于要紧,险些惊吓到小江离,此时更是因为疼痛波及而瑟瑟发抖的缩作一团。
这次偷袭就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由不得江离惊怒交加,一边恼怒于这躲在暗处的敌人也太过于阴损不讲武德,一边见四下无人,便解了裤子细加察看。
只见一根墨绿色的长针戳在自己的大腿之下,若是再偏个一两寸,只怕就要蛋打鸡飞。看那长针竟是和这前射落飞鸟的一模一样。
只是要把一根长针射出弩箭一样的威力来,足见这位偷袭之人虽然品行低劣,但倒是有着一番好手段。江离愤愤不已,捏着露于皮肤之外的针尾缓缓的将针拨了出来。
只见那枚长针通体墨绿,拗之柔软,看那材质也不像是金属制成。江离总觉得像在哪儿见过,只是任他想破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倒底是谁擅使这般暗器。
他摇了摇头,将长针仔细纳入怀中收好,这才抬头望了望山道,准备继续前行。
这一望之下不由得江离瞠目结舌,面露骇然之色。一时间也不知道是逃是躲,总算是绝望之时的福至心灵,双手抱头用力蹲了下去。
一阵山风呼啸而来,呜咽出声。
一捧松针随风而落,如细雨,如牛毛,如丝线,如钢针。
它们落在地面,被风一扫而空。它们落在江离的身上,悄无声息。
江离望着自己手臂,望着自己肩膀,只见衣服之上密密麻麻的扎满了针,看着像是湖边老太太洗衣服时用的毛刷,因为时间久了便只有短短的一层短毛留在上面的模样。
此时此刻他哪里还不明白这最为阴险的刺客只是穿行于山林之中的狂风。刺客惯用的兵器,那些墨绿色的长针,不过就是道旁随处可见的松针。
难怪看起来如此眼熟。
这些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的松针细长而直,针尖极其锋锐,只怕那些由最顶级的工匠精心打造的钢针,也打磨不出这般锐利的效果。而那些针尖上的寒光,并不是因为光影之下的心理作用,而是有着实实在在的一丝灵气在其上萦绕不止,难怪可以造成有如长箭透体的感觉。
那些松针轻松的穿破了江离的衣衫,刺透了他的肌肤,有一些径自钻入他的身体内,只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细小的圆孔。更多的松针则最后扎刺在他的骨骼上,在皮肤外面留下长短不一的针尾。
细密的血珠从孔洞之中,从针与孔的间隙之中,渐渐渗了出来,在江离身上的衣衫上印上无数红色的小花。这些从肌肤上,从身体深处不断泛起的剧痛是如此强烈,要比刚才青苔上的行走不知要强了多少倍。即便是有着如怪兽一般强悍的身体,也很难无视它们的存在,江离清晰的感受着从脑袋直到后背还有手臂各处传来的疼痛,甚至还能哆清晰的感受到身体内那些松针的存在所带来的极难忍受的异物感,稍有动作便牵动着全身各处一起发作起来。
他的全身不受自主的颤抖着,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气的,连呼吸声里都透着因为哆嗦而起的颤音。
疼痛只是落于身体,或者印蚀于神魂之上的表象。江离蹲在布满青苔的石道上,感受着从脚底传来的刺痛与湿腻,感觉这酷似或者胜似万箭穿心的痛苦,他的表情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蛮不在乎,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站了起来。
路就在前方,山顶就在头上。
他抬起腿,果断而稳重的向前迈去。
又有松针悄无声息的随风零星而至,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胸前,落在他的大腿,落在他的脚背。
这些已经不是人类可以忍受的痛楚,落在他的身上,不过使他的脸色更苍白了一点,脸庞之上更多了几回抽搐而已。
又是一阵山风袭来,无数细长的松针被纷纷扬扬的席卷至半空中,然后在空中略作停顿,像是无数支利箭在无形的弦上拉了个满弓,带着轻微的尖啸声,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无论每根松针破空而来的尖啸声有多轻微,可无数支松针发出的声响融合在起,最后形成的声浪极为澎湃极为浩大,将山风在林间穿行的咆哮声也尽都比了下去。
面对这一波更为强大更为致密的松针箭雨,江离没有想着找地方遮蔽,更没有如前一般的抱头蹲下,而是用力的撇了撇嘴唇,向着天空之上用力的比了比自己的中指。
大概是感应到了这来自地上蝼蚁的鄙视,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在苍穹之上惊起,像是在庄严宣告,又像是在恶毒诅咒,一时间浓云密布,狂风大作,无数松针铺天盖地而来。
历经风雨,好不容易站在山巅之上的江离,咧着嘴得意而放肆的笑了笑,却是因为牵动了两根对穿了脸颊的松针,痛得脸上的肌肉狠狠地抽动了两下。
不用看江离也知道现在自己的模样极其的狼狈,甚至于应该有些好笑。他的衣服早已破成丝缕,被江离胡乱的扯下围在了腰间,看起来便像个荒原之上的野人。不要说那些深埋于自己体内不得见的千根万根松针,光是露在自己肌肤之外的那些,便让此刻的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只直立行走的豪猪。
想到这里,他胡乱的在头顶上摸索了一阵,将那些扎入他头骨之上的松针满把的拔下,愤愤的掷在地上,又狠狠地用一只肿胀得不成样子的脚,狠狠地碾了又碾。
江离嘟囔着咒骂了一通,这才抬起头,望着远处的层峦叠嶂云卷云舒,望着那轮没有遮蔽的太阳挂在天边,用四处漏风含糊不清的声音大声的宣告道,“我来啦!”
然后,他双足一顿,张开双臂,扑向了山下的一片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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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真慢慢的醒来,全身酸软的她并不想就此睁开眼睛,但是宿醉之后头疼欲裂的感觉,使得她怎么也没有办法把刚才的梦境接续下去。
那是一个极为香甜的梦。
梦里面自己还只是一个咿呀学语的小女孩,躺在妈妈的怀抱里听她讲神仙鬼怪的故事。妈妈的怀抱是如此的温暖,比天上的云朵还要柔软。
她贪婪的望着妈妈的脸庞,妈妈的脸长的那么漂亮,像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画儿,怎么看都看不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记不住她的模样,一转头就忘得干干净净。
真是苦恼。
妈妈低下头,轻吻在自己粉嫩的脸蛋上,温柔的鼻息拂在脸上,暖暖的,痒痒的。
她开心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开心。
然后便笑着醒了。
醒了之后的李真微有些着恼,早知道能够梦见自己的妈妈,说什么昨日也不应该喝那么多的酒。按说昨日嬷嬷请吃饭,都是些小姐妹们,怎么自己就把自己喝倒了呢。
她揉着脑袋呻吟了一声,扭动了一下身体,大腿处传来的一阵剧痛让她忍不住叫了一声,顿时清醒过来。
她猛的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睡在一张大床之上,只是无论是这张床还是整个房间的布置都极为陌生。她环顾左右,才发现里面的家具用料极为讲究,倒不是有什么别致的风格,就是怎么贵怎么来,充满了铜臭味儿。
她困惑的揉了揉眼睛,正想要下地看个究竟,只是被子刚刚被掀开一角,顿时花容失色的发出了一声惊叫来。
原来被子下面的自己竟然不着片缕,望着自己身上随处可见的淤青,特别是留在胸脯上的那些吻痕,和那些也不知道是掐出来还是咬出来的痕迹,再联想到身体深处那像要裂开一般的疼痛,李真如何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自小被卖到青楼乐坊,可是李真终究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就算天天望见听见都是些或风流或肮脏的事儿,她也始终打定主意洁身自好,一直守着清白卖艺不卖身。
这几年随着身体渐渐张开,无论是脸面还是身段越发的水灵,那些来楼里面的臭男人们无意中瞧见,哪还有心思听的进曲儿,只看得两眼发直口水直流,恨不得立时按在身下生吞活剥了,私底下更是不知道找嬷嬷们打听了多少回,当得知李真是个原装货时,不知道多少人更是打起了开苞梳拢的念想,李真的身价也一路飙升,都快赶上当红的头牌姑娘了。
守着这颗摇钱树却不开张,嬷嬷们只急得长吁短叹,找着机会都要旁敲侧击讲些游说的话儿,可偏偏李真也是个性子拗的,要么权做未曾听懂,要么就是死活不吭声,实在不行索性就摆个脸儿。这些年下来,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嬷嬷,在背地里风言闲语的说了多少坏话。
大概这几年无功而返的多了,青楼里的一帮嬷嬷们也就渐次死了这条心,只当养了株不开花的铁树。李真也慢慢放下心来,不像以往每日战战兢兢的小心过活,可没曾想今日一个不小心竟然着了道。
李真瑟瑟发抖的蜷坐在床角,她一时无法接受自己失了贞洁的事实,只是惊惶未定的紧紧抱着被子,。可怜的女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面临的命运会是怎么样,只能手足无措的将自己裸露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两行珠泪无声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