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走向了凌晨一点。
除罪仪式结束,过程大抵也不复杂;但对于原罪者确实有些痛苦,盖因涉及灵魂的试探都太过危险和诡谲——稍稍有一点触碰,足够让人疼到发昏,可能立马会流下泪,咬碎自己的牙。
“你很坚强。”
沙发上男孩闭目身体轻颤。施术的巫师当然知道对方的状态。戴有黑皮手套的手前伸将那点黏丝从男孩表皮拔出来;尾指转转勾勾,摁住对方眉心点点,再手掌一划,划出一条笔直的分界线,像是拉链把白发男孩的脸一分为两边,使其半红半紫,混合灯光,有种扭曲冲突的美。
“我给他按照这个模样定型一晚上,再迟一些我会送上祝福。如果这样天明他的灵魂浓度都无法恢复如初,那就只能拜托你,去一趟圣罗学院,向海因里希-利尼利厄斯借用他那樽贪食紫壶了。”
仪式做完。
巫师随着自己这道语坐入沙发内,端起刚才顺带给自己冲泡的咖啡;两指捏住这铁制的小巧杯子,卷发在帽檐下轻摇,与缓缓上升的水汽亲密触碰。
背对他于壁炉前的传奇仍旧没有声音。
里吉威并不觉得无聊,低头喝口热咖啡,白雾让帽檐下的脸更加朦胧,尤为吹气声响,简直是盛放许久的小提琴音色:“简-艾斯用过海因里希-利尼利厄斯的贪食紫壶,我知道对你的来历有些调查,所以你和海因里希-利尼利厄斯聊了什么,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是如何能忍受第一序列的箴言者,走上泥泞不堪的武道之路的?”
巫师言语里明显有刺。
手掌伸直,维奇的脸颊被火焰照耀得炽橙。
而他这一次也选择了回答,嗓音平和的很:“海因里希-利尼利厄斯只有两位朋友,一个是第一卷轴的记名门徒,一个是他的恩师。他们没有发现简-艾斯是箴言者,这是我去圣罗学院了解到的事。”
“那为什么要除罪?”巫师端着咖啡杯轻酌,“我在贪欲紫壶上留下了细微的媒介,海因里希-利尼利厄斯并不知道这个秘密,而在那段时间,这尊藏有恶魔的壶,悄无声息离开圣罗学院在南方定点了三个月的时长。”
“这必然是十分棘手的原罪者才要使用它。”
特质咖啡杯贴桌,烫热的,深棕的液体好似另一种锈迹腐蚀了铁杯的样子,容貌上好似遮了团雾的巫师将双手叠在膝前,继续推论,继续找面前这位烈日行者的坦诚。
他说:“南方近五十年没有同时沾染两种以及两种以上原罪的恶鬼出现,而且海因里希-利尼利厄斯也处理不来这种灵异——一位武皇,一位身着高位却没什么战斗经验的学术型巫师,于此推论,那个武皇身边定然有背负了两种原罪的活人,你已经说了不是简-艾斯。那会是谁呢?她又受到了怎样的刺激,才会这样罕见的情况缠身呢?”
“我越来越好奇了。”
若隐若现的弧出现在嘴角,空气和灯光都闪出模糊重影,好似一切都已不真实,一切都是某种镜像的显露。
“所以你又发现了什么?”维奇抬起眼睛,宽肩窄腰,于火光里气势磅礴。
里吉威确然感受到了这抹背影的异变,一根手指抬起在膝盖前搭一下,呼吸并调整坐姿,靠住沙发,顺便望眼邻座的男孩儿,叙述道:“二阶段箴言者也才有一罪缠身,简-艾米,”他吐出这个名时十分顺畅,“她虽然在贫民窟长大的女孩不排除会遇见特殊事情被亡灵眷顾。可这样的话,那简-艾斯应当早就被她吃掉了呐,他是怎么在多原罪者身边存活这么久,因为亲情?那未免太过可笑。”
“所以我总是自己和自己推论呐,我说……简-艾米的原罪应当是在91年前后的时间段沾染的,而且这种预测的可能性很高,近乎要接近真相了。”
“要真这么大胆去想。”
“那这里面的意思就很多了,可能海因里希-利尼利厄斯没遇见过所以不知道,也可能因为他并不清楚所有的细节,不了解简-艾米的情况。”
“可依照我的看法就很简单——要么简-艾米经历过有关死人国的事,要么……她也是一名箴言者。”
声音泛起涟漪,灯影投上壁面妖娆舞蹈。
整个狭小-逼仄的办公室更为安静,全然收缩在橙黄的光里,与其说是办公室,更不如转述为某种小型秘间更为贴合。
处于壁炉前的维奇怎么可能不清楚里吉威话语的含义。
他当下沉默起来,双手叠着撑在面前,金丝眼镜镜片泛起白光,停半响,开嗓道:“我会去那个城市一趟,这是在我的工作之后。你可以前往贝特拉姆,但是不要惊动那里的目光,我在寻找一个真相,在此之前我不想要有任何人打扰我。”
“我知道。”
里吉威慢慢点头,发出轻缓的音,“我也认为触摸这层真相的钥匙在那个武皇身上,但我知道他确实是死了,用更生动的单词来诉说……”戴着黑皮手套的五指并拢又张开,模拟某种爆炸的场景,“他消失了,连灵魂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就像我们的树母亲没有生下过这个孩子,可他明明存在过,并且得到了观看第一卷轴的机会。”
“那本是无上荣耀。”
至后的音全如钉子敲住了真相。
维奇彻底垂下金丝镜片后的眼睛,呼吸,热气打在口鼻前的双手,愈发热,又愈发引人深思。
会是怎样的真相呢?
室内灯光都在缭绕盘旋地想。
这时候,平躺在沙发上的男孩突然颤动大叫。壁炉前的白胡子传奇慢慢起身,转头回到这张沙发边上,低头看着疼到面容扭曲的男孩,温暖宽厚的手掌插入对方白发里给予不加掩饰的温暖。
另一座位的巫师也没闲着,拿起旁边小圆桌上的咖啡喝掉起身,也凑近些,稍微躬身,也许是给予了老伙计维奇的面子,更也许是要缓冲这个大叔心底的情绪,总归把手从兜里扯出来,前伸,慢慢盖在白发小男孩的额头上念,并且这些声音呐,是真正温柔了。
“你要记住我亲爱的孩子。”
点点暗紫色禁忌随这道祝福飘落进入白发男孩的身体里。
“你生而有使命。痛苦来临,你必须专注于非你不可的事物,因为如此,你才能发现你在天地万物中,永是那个不可以被替代的人。”
点点紫芒落入痛苦男孩的眉心了。
他的表情开始转变;慢慢安详,就像婴儿得到母-乳,身体不由自主的蜷缩,侧身,甚至发出痴痴的梦呓声来。
如此手段。
白胡子传奇在这幅祈福场景中起身,习惯性来到门前,转身贴住这门板,低头垂眼,履行自己的责任。
高瘦好似一根黑线的优雅巫师又继续说了,各式各样的禁忌图案随他的指尖流入男孩体内,到底是赐福的言,逐步显现出金黄的光芒了。
他说:“孩子,你会在苏醒后内心安稳,你能闻到花的香味,能看见蝴蝶轻柔扇翅的美,也能感知到风,知晓光明的温柔。”
“我的孩子,这是母亲‘树’为你许下的深厚愿望,它希望你纯净如初,希望你天性开朗,敢于面对大多邪恶的行,敢于正面排诉异端。”
“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便会一味软弱下去,人若是回避,便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在山谷,倒在谷底,倒在比黑暗更低的地方。”
“孩子,这是《洛米星》对你的期盼,我现在将书里的知识赠予你,你要时刻在心底背诵,在晨初喊出声音,在大风里舞蹈,在深夜里歌唱。”
“孩子……”
巫师俯身,狭小室内的光炽热到遮蔽一切视线。
门边的白胡子传奇仅能依稀看见这位巫师低头亲吻男孩的虚影。
这一瞬太过神圣和刺眼了。
每位巫师一生只能拥有一种终极祈福。
现在,他将他的祝福,深深放入了这个白发男孩的灵魂深处。
于是无数种稚嫩女声在一同歌唱,像圣洁的花雨,淅沥沥散落在这间密室,庆祝这片终极秘闻的交接。
而被赐福者,终而睁开白发凌乱后的,清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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