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欲望催人争功名 谁懂一花一世界
正南猛然睁开双眼,就发觉眼前的景象已经不是那列开往南京的军车上,反而身处在一个几分眼熟的山洞中。他刚才眼见着父亲正南直面着若干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就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却斗转星移的到了此处,正疑惑的时候就见对面的两个人很是面熟,细看下来心下不由得一惊,转而动了动手脚,这才发现原来不知怎么就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此时仍还身处在闽南百花谷当中了……
所谓黄粱一梦,竟在最不该醒来的时候醒来。再见眼前那两个人其实也并不是人,而是杨峰和林炀那两个鬼魂,因为正南先前将他们视为珍宝的百花水扔到了地上,此时正极其愤怒,几乎就要冲将上来找他算账了。
正南的内心一时间别有旁骛,见杨峰姐弟俩还跟自己较劲,只随意的伸出只手,凌空做出了个“掐”的手势,就见林炀和杨峰同时都停在原地,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卡在脖子上,不但呼吸变得越发困难,甚至整个身体都被提聚了起来悬在半空中,双脚无力地前蹬后踏,哪里还有半点先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正南本不想太过为难她们,适可而止地一甩手就把她俩同时甩脱开去,摔落在了地上。两个鬼重新站起身来,一手揉着他们所在肉身上的脖颈,一边斜着眼睛瞄着正南,眼神中多了几分畏惧的神情。
正南知道她们一时还搞不清楚状况,不懂对她们来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自己怎么就与先前被动受制的状态相比彻底改换了一副模样。不过这样也好,他之前只是屈从于她们的淫威,被迫充当聆听者的角色,风水轮流转今天到我家,此时他终于也可以满是鄙夷地望了她们一眼,冷冷地说道:
“亏你们还是杨家的后代,为了抬高身价妄自认定八越王神为祖宗,如果真正的先祖观山太保封师古泉下有知,恐怕也会跳出来斥责你们这群不肖的子孙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们的祖先封大妹嫁到闽南杨家后,恐怕也并不敢轻易向外人提及自己的出身,以至于你们这些后代一直都活在对往昔荣光的憧憬当中,渐渐演变出了越王这么个隐晦的故事出来。其实你们的家族一直都世代相传有半卷《观山指迷赋》,或者与之类似名字的某种记录巫蛊秘术的抄本,只不过凭着你们的智慧,估计一直都没有能力对其加以解读,所以一直迁延下来,直到从我手里得了那张河图……
“先前你曾说过,从我卖给你的那本《资治通鉴》的残卷里发现了易书,对此我一直都有所怀疑,直到现在才想明白,你所说的易书其实是从一张图中领悟出来的奥妙——那本《资治通鉴》只不过是本近代的仿品,谈不上有多大的价值,不过当年我刚入行,手中本也没有太好的东西,偶尔搬家的时候就会把货品和自己的私人物品放在一处,以至于从我父亲留下的日记本里掉出的那张《河图》,不知怎么就被夹在了《资治通鉴》的里面,后来更是随着书一起转卖给你。
“那张河图暗藏着天大的玄妙,乃是家父留下的宝物,据我所知的确和《连山》《归藏》有关。这两本易经堪称解读天下的纲领,对你家祖传那本《观山指迷赋》自然也不在话下,只是两者都是残卷,再加上你们姐弟二把刀的根基,难免就会有所误读,导致了杨峰第一次计划的失败,而这次也是几经波折,满以为就此掌控住了局势,却没想到到头来还会是空欢喜一场……
“眼前的整个闽南花谷其实都是你们制造的幻境,在幻境里任何人都具备超出正常世界里具备的能力——我们姑且称之为‘无中生有’吧——只不过幻境如此真实,身在其中的人又哪会如你们那般运用自如。所以自从被迷晕后,大家就都受到你们的摆布,一步步落进到了预先设立的陷阱里。
“所谓的升仙成神这事真实与否姑且不论,但你们深信不疑的是这一过程需要借助八个人的血液才能完成。先前你们一直在故意混淆概念,误导旁人将血水和百花联系在一起,其实你们真正需要的是血液,而百花水只是故意留下的一个后门,一旦事有不成,还可以借助它脱离自己制造的幻境重新回到真实的世界去。只不过既然是预留的后门,钥匙自然只被你们自行掌握,因此所谓的百花仙谷,实际上在里面只能找到九十九种花朵,根本就不足百数对不对?
“幻境是源于真实存在的另外一个世界,‘无中生有’也有一定的规律必须遵循,就好比百花这个后门吧,既然在谷中只被设置了九十九朵之数,任何人都无法凭着想象就随意变出另外一种花朵来凑够百数,必须是从真实世界里借鉴过来才行。我以前一直都没想明白这个道理,直到想起曾在林炀的口袋里发现过半截烟蒂这才恍然大悟,某些烟草里一般都会混杂些许花草的成分借此增加其香气,你们姐弟俩在真实世界里就将香烟带在身上,换到幻境当中自然也有了保障,随时都可以借着烟草的成分凑够百花之数,而不谙此道的旁人恐怕就只会屁颠屁颠地帮着你们收集剩余的那九十九朵,却没想到他们自从进到这里以后,就再也没有出去的可能了……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封师古留下的那本《观山指迷赋》自从一分为二后,着实害死了不少人,甚至包括开始还对其深信不疑,且与你们姐弟有些渊源的人。是非成败只在一念之间,作恶多端到头来终究难逃命数的清算,如今你们两个虽然在幻境里身死,保不齐在真实世界里的身体仍旧一息尚存,不如就跟着我一起回去,哪怕是受到法律的制裁,也总好过在这儿做惶惶不可终日的孤魂野鬼强吧?”
两人见正南领悟了她们赖以维继的玄妙,再也无法据此相要挟,不由得生出几分气馁的情绪来。正衡还当她们有了悔过之心,就想再加以劝说一番,说不定真会让她们浪子回头,却不想杨峰忽然自鼻息间发出一声轻哼,兀自从地上站起身来,伸手进口袋摸出了烟盒举到面前,然后手上一晃,烟盒立时就燃起一团火焰,转眼间就化成灰烬了……
杨峰的举动早被正南看在眼里,可他刚刚知晓“无中生有”的原理,还并不能加以熟练地运用,以至于眼见着杨峰将香烟一下就烧了个干净,这下就连最后的花朵成分都荡然无存,难道众人就要被困死在这里?
正南开始还被这个场景吓了一跳,可随即想到杨峰和林炀既然处心积虑地布下这个迷局,显然不会轻易罢手,就算已然没了成功的可能也甘愿留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总好过回到现实接受谋杀的指控。只不过这俩人心肠如此歹毒,非要拉上别人做垫背,故意将解药毁去的举动无非就是想来个玉石俱焚,借此激怒自己罢了,此时若是跟他们掰扯孰对孰错,徒劳无用不说,更有可能还会反过来被姐弟俩取笑,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要死,不如就放平心态,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想到这里,正南也就坦然了,索性席地坐在地上,神情悠然自得,令得杨家姐弟俩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有样学样地也都坐了下来,三个人面面相觑,又都不先开口说话,场面颇有那么几分滑稽。
正南虽然表面上装的若无其事,暗地里却也有点焦急——先前绿水和青山姐弟俩喝下只有九十九朵花瓣配置而成的“解药”,当时还当他们已经回到现实世界,可现在看来,因为他俩服下的东西缺少一剂至关重要的“药引”,又不知会被传送到了什么别的幻境去了?
杨峰似乎看透了正南的疑虑,告诉他不用着急,整个闽南花谷连同着周边的封家古镇都是幻境的构成,想要从中突破而出,唯一的出路就是集齐一百朵花瓣,其实只要任何一个人将百花水喝下就足以击破幻境,现在大家差不多都喝下了九十九朵花瓣的成分,但凡有任何一种别的花瓣就足以将所有人都救下,可现在我把香烟全都烧掉了,你的那两位朋友就只会在这附近游荡,随时都可能会再回到这里,咱们注定要像葛老四那样,永生永世地被困在这里了……
三个人相对而坐了好一阵,气氛着实有些尴尬,正南就问杨峰是如何参透的那张《河图》的?据他所知,那不过是张极之普通的东西,可却被不止一人当做宝贝,然而就算是它最初的主人,也未必就曾参透了所有的玄机。反正现在大家都要死在这里了,不妨把这事说来听听,权当解个闷儿好了……
杨峰狡黠地笑了笑,说:“《河图》里面的秘密要说起来其实也不难发现,只是破解起来颇为费事,老弟你是先入为主,没把它太当一回事,要是像我一样整天将其拿在手中把玩,凭着你的才智估计也就是分分钟钟的事情,又何必让别人剥夺了这分乐趣?就算是我告诉你了,你也只会一拍脑袋嗔怪自己咋早没想到,你确定这是你所希望的结果?”
杨峰越是这样说,就撩拨得正南越想知道答案,可又不想被他取笑,只好强忍着好奇心不再追问。问题是总这样直面两个鬼魂,纵使再怎么沉着的人也会心生畏惧,更何况这山洞里又湿又闷,正南就不觉留下汗来。他干脆就把外衣脱了下来,双手抻住衣领将其当做扇子一样前后扇风,立时就凉快了下来……
不过这几番甩动,不知怎么就从衣服的口袋里飞出个东西出来,在空中飘飘荡荡的一时还没落在地上,正南一伸手就将其抓住,缩回手展开来看了看,只觉得像张烧焦的纸片一样,黑乎乎的一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转而去看那件上衣,是他从北京就穿着来的,只是以前好像没往兜里放过纸片之类的东西,除非……
正南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分明记得从北京出发前,Shingle来古董店的那天自己穿的就是这件外套,当时Shining带了一束鲜花过来,并且还调皮地将一朵花瓣塞进了他的口袋,没想到这几天过去,花瓣已经被风干成了这个样子。
花瓣是正南从外界带进花谷来的,又随着他从真实世界进入幻境,这不正和杨峰带来的香烟一样嘛!如果加上它的话,正好凑够了一百之数,那是不是代表着已然有了突破这处幻境的“解药”?
正南一时间心潮澎湃,可又强压着不表现出来,害怕杨家姐弟再来捣乱。他暗自做了诸多猜测,就觉得无论如何都值得尝试,于是趁着没人注意的当口,就把那片焦化的花瓣塞进了嘴里。
花瓣苦苦的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不过入口即化,被正南就这么咽下肚去。开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过了一会儿,就觉得四周的景象有些歪曲,好似从金鱼缸里往外望去,所有东西都变得奇形怪状一样。坐在他对面的杨峰和林炀也觉察除了异常,知道是正南搞得鬼,立时就怒气冲冲地奔了上来,不过正南刚还想着如何应对他们,只一眨眼的功夫眼前就换了另外一幅景象,定睛看时才发现,原来已经回到了花谷的那间别墅里了。
周围的沙发上或坐或卧的人都纷纷醒了过来,好似做了一场大梦一样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唯有青山看到正衡给他们使的眼色,三两下就把杨峰打倒在了地上,并且找了根绳子捆绑起来。
人群里包括周晓茹在内,都对杨峰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疾,虽然她和林炀也曾在梦境里做出过违背良心的选择,好在大家及时从幻境中解脱出来,并没有造成任何伤亡,所以这两个女人虽然道德有亏,但也算不上是触犯了法律,至于杨峰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在前两年的那次行动里害死了不少人,这事无论如何都再无隐瞒下去的可能,等待他的无非是一场迟到的审判罢了……
当天晚些时候附近村镇的派出所就派人来把杨峰带走了,剩下的人里也没有一个愿意在这个房子里再过上一夜,在派出所做好笔录后也就如鸟兽散。
正南带着绿水青山三个人开车回到泉州找了个宾馆暂时住下,没几天杨峰托人传来消息,正南就去城外的监狱见了他最后一面。狱中的杨峰形容枯槁,只在见到他时才在脸上现出一分血色,没有太多的悔悟之词,只告诉他说他把全部的财产都留给了周家姐妹,除了那张《河图》,是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正南苦笑了一下,道:看来你仍然没打算告诉我《河图》里隐藏的秘密吧!
杨峰笑得更加勉强,却并没有答话,只站起身来,拖着脚上沉重的镣铐回牢房去了。
杨峰的笑在正南的脑袋里久久不能忘记,却又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并非一句简单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能够概括。有时候他会觉得人的欲望真的大到可怕,杨峰如此,林炀和周晓茹等亦是如此,就连自己不也在几经挣扎,终日徘徊在是非对错之间,做着说不上有什么具体的意义,却又好像是能在某种程度上能够获取成就感的事情嘛。说到底,人都是欲望的产物,只不过有些人贪财,有些人恋色,看似人生百态,实则小异大同而又殊途同归罢了……
这事终于算是告一段落,虽然只发生在几天的时间里,对正南来说却有如获得了重生。当他最后从司法部门拿到那张经由杨峰指定他来继承的《河图》后,三个人也便就此启程,从闽南一路飞回了北京,刚下飞机登上京城的土地上,正南使劲地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忽然觉得原来活着——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