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之后,赵开益病体孱弱、奄奄一息的消息再也遮掩不住了,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执政数十载的老皇帝即将离他们而去。
赵开益在位三十余年,虽没有什么开疆辟土、振奋朝野的大功绩,但施政以仁,与民生息,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守成之君,天下百姓也大都感念他的恩德。
如今他命不久矣,臣民自然是哀戚不已,心头沉重。
好在,随着而来的,还有储君终于落定的喜讯,冲淡了臣民心中的哀伤,人们很快就收拾心情,欢庆起来。
齐国公府与邕王家是姻亲,邕王被立为太子后,只齐国公府一家就放掉了上万两银子的爆竹。
不仅他家,整个京城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当然,除了悲催的兖王一家。
不过赵开益对他也早有安排,宣布完储君的人选后,他就把邕王兖王叫到一起,以兄弟手足之情好生劝诫。
邕王在老皇帝面前立下誓言,绝不苛待兖王,保他一生富贵荣华。
兖王感念恩情,哽咽不已,对邕王纳头便拜,以示心悦诚服之意。
二王抱头痛哭,自此之后和好如初,再不提从前互相作对之事。
见二人兄友弟恭,赵开益十分欣慰。
……
邕王忍辱负重一年,终于等到了收获的时候,在大朝会上被册立为太子。
赵开益金口玉言一出,邕王府立时就被踏破了门槛,门前车水马龙,高官显宦纷至沓来,争相拜访。
邕王自然是春风得意,他倒也没忘了自己得以被立为太子的最大功臣,一直在背后为他出谋划策的华青锋。
因而推拒了诸多旁人的宴请,专程将老师华青锋请到王府中,师生共饮,共同庆祝大事之成。
华青锋隐于邕王身后筹谋数载,如今一朝功成,也是意气风发。
饮了几杯酒后,不觉有些失态,对着邕王高谈阔论,大谈特谈他的理想抱负,颇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意思。
“殿下今日可知老夫所言不虚了?只要依我之策,大事必成!兖王之辈,不过土鸡瓦狗罢了!”
“全赖老师筹谋,老师之功,本王铭记在心。”
邕王对他的失礼不以为忤,只是斟酒陪笑,频频点头而已,端的是一派师生相和的感人场景。
……
盛家父子三人自朝会上回来后,盛纮又把两个儿子叫到了书房。
盛长桢到书房时,二哥长柏已经到了,盛纮坐着,两兄弟就站着。
盛纮叹了口气,开门见山道:“如今太子已立,普天同庆,为父有意送些贺礼去邕王府上,你们兄弟二人谁愿意走这一遭?”
盛纮说话时,一直注意着两个儿子的神态表情。
他话说到一半时,二儿子就皱起了眉头,似有话要说。小儿子则是面无表情,好像早有预见的样子,对他的决断并不觉得奇怪。
果然,盛纮话音未落,长柏就向前踏了一步,躬身一礼之后,义正言辞道:“父亲,此举形近谄媚,君子所不为,望父亲三思。”
这就是委婉的批评了,被儿子当面教训,盛纮气量再好,面子也有些挂不住,不过长柏讲的都是堂堂正正的道理,又没说什么忤逆之言,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苦笑而已。
倒是盛长桢出言替他解了围:“二哥此言差矣,盛家与邕王府早有仇怨,素无来往。如今邕王进位太子,今非昔比,父亲也是为我盛家上下着想,这才想要与邕王府化解旧仇,二哥也要体谅父亲的一片苦心啊!”
说起来,盛府与邕王府的仇怨里头,盛长桢就是当事人,还险些因此丧命,但他此时提起此事却是云淡风轻,好像已经全然揭过。
听弟弟这样说,长柏虽仍有不忿,但也只能低头沉默,总不能为他自己的品格坚持,陷全家人于危难中吧。
他虽品行高洁,持身甚正,却也是有血有肉之人,还做不出那等事来。
另一边,盛纮见盛长桢如此识大体明事理,又懂得体谅自己,不由地老怀大慰,对这个小儿子越发欣赏起来。
他正想做出慈父的样子勉励儿子几句,盛长桢却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父亲,儿子也不赞成向邕王府低头。”
盛纮顿时愕然,你刚刚反驳你哥不是说得挺明白的么,怎么到你自己这儿又不赞成了?
长柏也是心中一动,面露好奇之色。
只听盛长桢娓娓道:“朝野上下皆知我盛家不党不派,清流人家,如今邕王刚刚被册立为太子,盛家就凑上去交好,那咱们家前番所作所为就都变成了沽名钓誉,几代攒下的名望也要付诸东流。”
“这……”
盛纮经盛长桢一提醒,马上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意识到了此刻向邕王低头的坏处。
低头则家门声望尽毁,不低头则难免被邕王秋后算账,真是两难啊!
一时间,久经官场的盛纮也没了主意,捶胸顿足,扼腕不已。
这时,盛长桢又出来安慰他了:“父亲莫急,如今邕王为储,靠的是纯孝温良之名,若是纵女行凶之事传出去,登时就要受千夫所指。咱们家既有他的把柄在手,想来他也不会做得太过分,咱们还是一切如常的好。”
“唉,也只有如此了,若是堕了我盛家百年攒下的声名,那我盛纮就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了。”
盛纮长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了主动和邕王修好的念头。
他终究是抱了些侥幸,无论如何,自己家才是受害者,他邕王就算做了皇帝,总归要讲些道理的。
话虽如此,盛纮已然做好了邕王登基后被穿小鞋准备。
长柏见此也是松了一口气,对说服父亲改变主意的七弟投来善意的目光。
盛长桢微笑以对,心中思绪急转,他刚刚宽慰盛纮的时候话说得很漂亮,但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以邕王的人品气量,若是真的登基了,绝不会放过盛家,定要将盛家挫骨扬灰才会罢休。
他之所以劝阻盛纮主动向邕王低头,不仅是为了避免做无用功,还不想因为此举引来无妄之灾。
因为邕王,根本做不成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