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槐讲的这些禁忌是滑雪界的常识,都有血淋淋的教训。
然而人体倒地的时候,本能地会张开手臂保持平衡,需要反复训练才能克服,因此唐槐准备的训练科目之一,就是趁着大家滑不快时多摔多练,直到让他们变成肌肉记忆,学会正确的自我保护。
这些原地的倒摔训练看起来好像很傻,但其实对于保护各个关节,练习应激反应极其重要。当保护动作成为习惯后,就会在危险发生时派上大用场。
他“蹂躏”完乌力罕,接着又要对其他人下手,李长逸笑了摆手:“教练,我从小被师父打出来的,倒地保护早就形成本能了,不用练。”
唐槐很不爽:“放屁!你说不用练就不练?你是教练还是我是教练?五不准再给我背一遍!”
“不准叫苦叫累,不准质疑教练的安排……”
李长逸耐着性子背到一半,突然感觉唐槐踩住自己的雪板,同时肩膀微抬。
他知道对方要玩偷袭,立刻沉腰坐马,含胸后仰躲过面前一推,同时以内拍手抓住唐槐手腕往怀里拽。
唐槐右手推空,又被李长逸趁势向前拉扯,他为了稳住身子下意识发力收回手臂,没想到却让李长逸趁机借力挺身,以日字冲拳打过来。
看过电影《叶问》的,应该对这招印象深刻,就是如疾风骤雨一样击打面门的连环拳。
李长逸当然没有殴打教练的想法,他只是调皮亮一亮拳法,警告唐槐不要太过分,所以拳头都精准地停在了对方鼻子前方三四厘米的地方。
仅仅是拳风扑面,唐槐就觉得脸皮生疼,惊慌失措之下仰面跌倒,当着大家的面摔了个四仰八叉。
最难堪的是,他在摔倒的时候双手后撑,做了个比乌力罕还要严重的错误示范。
这下可就丢人喽,唐教练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抬脚又去踢李长逸。
李长逸下意识想用拦门脚,可自己双脚锁在滑雪板上,完全没法做动作,只能结结实实生受了这一脚。
“扑通”一下,李长逸仰面朝天摔在地上,不过他的动作还真标准,双手护在身前,用厚实的脊背承受撞击,完全没有手上动作。
既然人家已经很给面子地跌倒,唐槐纵然羞恼,也不好再上去动手,毕竟从李长逸满脸的笑容来看,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他反应也挺快,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哎,对,看到没,就是这姿势,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受伤的可能。不要怕摔,你们身上有护具,脑袋上有头盔,姿势到位是绝不会有问题的。”
武缨等人看出教练心气不顺,一个个都很乖巧配合地被他推倒在地。
不过大家太配合了,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反而没什么意思。
唐槐很快就腻歪了,故意点名李长逸替自己推人,他则跑到一边插小旗圈出一块安全场地,准备接下来的滑行训练。
滑雪场每年都会发生事故,圈外有老车王舒马赫滑雪时头部遭受重创昏迷不醒,还有施瓦辛格曾撞断右股骨和一位德国总理盆骨骨折。
圈内的事故更严重,2012年加拿大先后两位滑雪名将死在赛道上。
卡卓娜滑雪场在圈内名气很大,最近的客流量每天都在创新高,他可不希望自己这些宝贝徒弟遭受无妄之灾。
唐槐明明是处处为徒弟们着想,可他做事的方式却总是让人反感,比如现在,李长逸和乌力罕就都很不爽。
李长逸不想干这种摔人得罪人的活,可教练的安排不容置疑。
乌力罕也不甘愿被李长逸摔打,眼神中带着不善,传递出的意思是:“你他妈敢推我?”
他这么蛮横,反而激发了李长逸的火气,上下打量了一通,出其不意地进步侧身膀手,以肘关节击打乌力罕的前胸,同时右腿侵入对方双腿之间。
出于对胯下部位可能遭袭的恐惧,乌力罕的慌了,先是下意识后撤,结果双脚卡在雪板里,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后仰,摔倒的时候自然又本能地伸手去撑地。
李长逸没有任他摔倒,抓住滑雪服的衣襟把他扯了回来。
乌力罕涨红了脸,看看旁边武缨似笑非笑的表情,有点下不来台:“我刚才没准备好,有本事……有本事跟我比滑雪!”
李长逸轻蔑一笑:“孩子气!”
他不愿意理会这小子,走向下一位,其实他还真的挺适合干这个的,咏春拳法变化多端,打的就是出其不意,就算对方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还是会被惊到。
武缨尖叫一声仰面倒地,不过手部动作还是挺标准的……
对乌力罕来说,被无视就是最大的羞辱,李长逸越不搭理他,他越气恼,直接反手抓住李长逸肩头:“从这里滑下去,谁先到坡底小旗子那谁赢!”
李长逸可不惯着他,随便一式“膀手揆打”,不但挣脱了拉扯,还反手一拳锤在对方肩头。
乌力罕再次被打翻在地,这下真的暴跳如雷了,当即打开固定器丢开滑雪板,抡起拳头朝李长逸冲去。
打架这种事情,李长逸从没怕过,虽然师父不让他和外人动手,可也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教他做人”的道理。
过去三年在水产市场上,他可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
只见他把坚硬的滑雪靴往雪地里一杵,标准的沉腰坐马,同时左手收于腋下,右手前伸掌心向上,做咏春“问手”姿态,整个人就发像压紧的弹簧一样蓄势待发。
对面的乌力罕怒火上头,开肩摆拳中门大开,浑身都是漏洞。
李长逸眼睛一眯,轻巧地后仰躲过这一拳,同时抬手往对方肘部一推,同时右腿别其支撑腿。
乌力罕再次失去平衡,这次是朝前扑倒,在雪坡上摔了个狗吃屎。
唐槐从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头皮发麻血压升高,赶紧吼了一嗓子:“你俩干什么呢!”
他跑过来,扶起乌力罕对着李长逸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李长体逸听着委屈,明明是你安排我放倒他们,怎么连我也批上了?
他忍不住抱怨:“教练,这个可不怪我,你让我帮助他们训练的,他不服从管理啊。”
乌力罕马上反驳:“他哪是帮助训练啊,直接动手打我!”
“我没打,都是虚招!”
“闭嘴!”唐槐黑着脸,涂抹星子喷了李长逸一脸:“虚招你个大头鬼啊!小兔崽子,刚才要是让邵领队看见了,分分钟让你卷铺盖滚蛋!你今天不用练了,到休息区反省,写一篇800字的检讨给我!”
“我顶你个肺!”
李长逸扛起雪板,絮絮叨叨地走向休息室,感觉自己快气炸了。
明明是乌力罕先挑事动手,凭什么只处罚自己?
更何况自己处处留手,小心翼翼避免伤了对方,已经是很克制和仁慈了,结果就落得个人善被人欺?
还有,唐槐这人的心眼真是比针眼还小,自己刚才不过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又没真打他,至于这么打击报复?
八百字的检查啊,也太难为人了,还不如罚他做体能呢!
他恨恨地想着,低头走着,没想到进入休息室却正好遇上了领队邵振东。
人家手里拿着望远镜,显然早把刚才的一幕看在眼里。
“小伙子,怎么不练了?”
“啊呀,邵队,我……”李长逸头皮发麻,只好如实解释:“我刚才犯了点错误,唐教练让我过来写检查……”
邵振东扶了扶黑框眼镜:“噢?犯了错啊,你给我讲讲,犯了什么错?”
“其实我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我都是按照教练要求做的,我们今天在训练安全摔倒,教练他……”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因为想起了唐教练的“五不准”,其中一条就是不准越级打小报告。
“然后呢?怎么不说了?”
“我忽然想明白了,我今天有点过分了,仗着自己有点功夫,先吓教练又摔了队友,都是我的错。”
师父总说他“心中有团火,烧起好危险”,所以安排他初中毕业后去水产市场磨炼,整天被人呼来喝去,学的就是一个字“忍”。
今天这个事其实微乎其微,忍一忍就过去了,没必要惹到领导过度关注。曲长歌之前也提醒过他注意与主教练的处好关系嘛。
邵振东暗暗点头称奇,他虽然离着比较远,可目睹了“打架”的全过程,唐槐只处罚一方的处理方式明显有失公允,这个李长逸对此没有怨言,这份隐忍和心机非同一般啊。
他笑着拍了拍李长逸的肩膀:“小伙子,你很不错啊,备战北京冬奥会时间紧任务重,要把时间和精力都得用到提升竞技水平上去,训练再加把劲,把目光放远一点,你的竞争对手在国外。”
“是是是,请领导放心。我一定好好努力。”
看到对方没有追究怪罪的意思,李长逸长出一口气,从存包柜里找出笔记本,准备写检查。
只是当着领导的面,他抓耳挠腮一个字都写不下去。
邵振东看他一脸愁容,哈哈一笑:“算啦算啦,你们在滑雪场的每分钟花的可都会大把钞票,哪能浪费在写检查上,你去和唐槐说一声,他的训练计划得改一下,抓紧上项目学技巧,这些基本功啊,咱们回了国一样练。”
这话特别对李长逸的胃口,他苦恼的表情立刻变得阳光灿烂,磕头虫一样点头,抱起自己的滑雪装备就往山坡上跑。
邵振东笑呵呵地喊了他:“哎,坐缆车上去呀!”
李长逸回头招手道谢,对这位总领队的好感直线攀升。
不过,几分钟之后,唐槐听到李长逸带的话就不高兴了,每天的训练课程都是自己精心设计的,他邵振东纯粹是个外行,懂个屁啊!
正常情况下,领队和教练是两个不同的岗位,通常来说领队是运动协会的官员,职责主要是生活管,教练们签的是外聘合同,负责训练和比赛战术安排,相互之间不应该干涉。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还是悄悄调整了训练计划。
最近形势微妙,教练组面临着大换血,每一个人都有可能被外教取代,他可不敢顶撞和违背官老爷的意愿。
“既然领导发话了,今天就破例拔苗助长,直接教你们走刃吧。我先做个示范,都看着点。”
他不情不愿地说着,正要启动之时,看见李长逸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忍不住又蹿火:“别在这嬉皮笑脸的,认真看着点,对了,你那800字的检讨,今晚睡前必须交给我!”
“啊?”
李长逸哭丧着脸,不敢顶撞半句。
只见唐槐斜着滑出去,滑雪板前后刃转换,在机械压实的“面条雪”上留下一道细细的划痕。
他的姿势很优雅,一会儿身体前倾,几乎趴到雪面,一会儿又极限后仰,屁股擦着雪,在雪道上滑出了顺滑的S形。
可惜后面5个弟子不解其中的高明。
李长逸本来就带着怨气,自然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感觉一般啊?要速度没速度,要难度没难度。我们这不是竞速项目吗?”
有他这么一带头,其他人都打开了话匣子。
武缨撇嘴:“是啊,连积雪都扫不起来,一点也不酷。”
乌力罕忍不住跟着附和:“嘿嘿,我怎么觉得他还不如我滑得好?”
李萍萍拍了乌力罕的左肩:“真的耶,你起个头,我们一起滑下去,给唐老鸭一个惊喜怎么样?”
她这个提议激活了大家的叛逆心理,来滑雪场好几天了,被唐槐管教着太拘束了,一直都没捞着痛痛快快滑一次呢!
滑不好又怎样,会摔倒又怎样,冲就是了,哪个滑雪运动员不是从雪里摔出来的?
于是,乌力罕第一个怪叫着冲了出去,其他三人紧随其后,享受着风驰电掣的快感。
五个人里只有张志旺没说话,慢吞吞地收起正在录像的手机一压滑雪板的前端,稳稳地滑下去,从身形姿态上看,竟是一点也不比乌力罕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