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抬起头,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张英俊的面孔,不到三十岁,却充满了成熟的气度,看那一身穿扮,似乎是某个很有身份的客人,可是和她以往见过的贵族都不一样,举手投足彬彬有礼,平易近人。
“嗯,我没事,您还好吧?”阿雅借男子的手从地面爬了起来,按照女仆长教会她的那样,深深鞠躬:“真是抱歉,我太莽撞了。”
男子轻轻一笑,转移了让阿雅觉得难堪的话题:“我是使者团的人,希望求见伯爵大人。”
阿雅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她是个新来的,没人教过她碰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询问其他同伴?这种不中用的举止似乎会对主人和家族的形象造成损害。直接回绝他?看样子也不妥,太没礼貌。
就在此时,男子给了她另一个在她看来较为合适的选择:
“能为我带路吗?”
“当,当然!”她用力地回答道,反正自己不也是要给主人送衣服吗?而且一起过去的话,就有人帮忙分担面对主人的压力了。态度上虽然不能示弱,但她还是有些害怕独自一人和主人见面,不是怕生,而是因为不知道会生什么事。一旦试图深入去想,一种莫名的燥热就会让她心烦意乱,面红耳赤。
“请,请跟我来。”她连忙甩掉让自己变得奇怪的思绪,招呼客人道。
两人走上楼梯,一路上不断有女仆投来奇怪的视线,阿雅提心吊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她们并没有多加理会,很快就把头转回去做自己的事情,这让阿雅稍稍松了一口气。越向上走,遇到人的情况就越少,爬到第十层时,甚至开始觉得似乎有些冷清。窗帘上泛起烛光辉映的光泽,愈加显得晦暗,让人觉得不像是在有人居住的宅邸里,宽敞的旋梯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轻轻敲打在阿雅的心房上。
原本应该很幽静文雅的空间,一瞬间变得森寒起来,让阿雅的背脊麻,就好像自己前往的是某个可怖怪物的巢。
“伯爵大人是在楼顶吗?”客人问道。
阿雅觉得他可能有些不耐烦,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不,主人在第十三层。”她解释道,“最后两层是老夫人的房间。”
客人似乎也无意再跟她多谈,好一阵没有动静。阿雅又了几步,忽然觉得脚步声有些单调,她下意识回过头去,悚然现那名极富魅力的男人不见了。就好像幽灵一样,没有半点声息地凭空消失了,阿雅背脊生寒,怯怯地朝楼梯上下眺望了一阵,也没有看见半个鬼影。
可是他能到哪儿去呢?这里的门窗都是锁好的,根本就不像曾经开启的样子,而且如同有了动静,又怎能不出声音呢?
阿雅打了一个寒颤,也不管什么仪态了,抱着银盘,提起裙摆,一股脑朝楼梯上奔去,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要到主人身边,只有在那里,她或许才能找到心安感。
她跑到了主人的卧室,并莽莽撞撞地推门而入。还未等她弯腰喘过气来,立刻感到好几道目光投在自己身上,让她顿时醒悟自己犯了何等严重的过失,违背的礼节就算扳着手指也数不清楚。一瞬间,难堪,丢脸,惨不忍睹,缺乏风度等等一系列贬义词如同潮汐巨浪般将她拍进懊悔自责的深海里。完了完了,要被责罚了,这可是自己第一次正式的任务啊。阿雅苦恼无措地按住了额头,以破罐子摔倒底的心态抬起头来,朝房间里的诸人露出僵硬的笑容。
优雅,要优雅,挺直腰板,阿雅!她刷的一声如同站军姿般立正,昂挺胸。
“大家晚上好。”这句话一说出口,她的眼前不禁一黑,自己在说什么鬼话啊!
噗嗤——似乎有人笑了一声,阿雅睁开眼睛,她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爆炸般的笑声从一个在豪华大床上四处乱滚的男孩身上迸出来。
这让阿雅的脸更如同蒸熟了一般,可是没有办法,她连脚步都不敢动一下,谁叫她做错了事情呢?明明女仆长千嘱咐万交代,可她一慌起来就当成了耳边风,咎由自取怪不得谁。
房间里三个成年女性,三个未成年的孩子,不过这并不会造成阿雅判断上的混淆。最为肆无忌惮的男孩散出夺目的气势,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凸显他的存在而存在。好一会笑声终于停下来,男孩趴在床上,抖动双脚,双掌撑着下颚,藏在刘海下的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女仆。
果然是个孩子,看上去一点也不让人害怕,只是有些娇惯而已,阿雅想,如果自己还在家里,或许弟弟也会被她宠成这副模样吧。当然,如果她还留在家里,那么他的弟弟就没有温暖柔软的大床和宽敞的房间了。
不过这个娇惯的孩子会怎么处置自己呢?阿雅的脸苦起来,肯定一点也不近人情。
“新来的?叫什么名字?”修利文问道,他心情愉悦,一点也没为这个小女仆的不规矩感到生气。其实,时不时会有几个从乡下来的女孩犯下同样的错误,露出类似的表情。对她们来说,走进这个城堡,这个塔楼,就好像进入了一个迥异的国度,不过她们有很多时间去习惯,一段后就会如同其他人一般恪守自己的行为。
虽然整齐标准的仪态赏心悦目,不过偶尔一次的失态也很令人怀念。
“是,是的,主人,我叫阿雅。”小女仆说。
“怎么慌慌张张的?”
“有,有一件怪事!”阿雅想到令自己心慌意乱的那事,音量顿时升了起来,然后源源不绝地将自己如何遇到那名男子,然后现他失去踪影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强调道:“是不是遇到鬼了?”
她刚说完立刻后悔了,她记得那个男人说自己是使者团的人,自己怎会忘记呢?真是太没脑了。她生气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吐了吐舌头,等待主人的审判。
比起那个男人的事情,修利文觉得这个女仆比较有趣。她留着齐颈的淡褐色长,装上白色头饰的箍将头全都向后梳理,露出洁白宽阔的额头。身材不高,充满乡村少女的青春气息,眼眸中藏着对新环境的苦恼。
“嗯——说不定真是鬼魂哦。”修利文从床上跳起来,若有所思地左右走动,状似凝重地对小女仆阿雅说:“我见过使者团,他们之中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阿雅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哼哼,虽然这么说有点不恭敬,不过我爷爷的爷爷那一代,曾经有个使者团的小白脸想要调戏家里的女仆,结果反被对方推下了楼梯。”修利文走到阿雅跟前,抬起头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从那以后,有传闻那家伙阴魂不散,专门纠缠和杀死他的那位女仆相似的女人……”
阿雅吞了吞口水。
“一旦那名女仆对他产生好感,他就会消失不见,然后第二天……哇!”修利文张牙舞爪大吼一声,顿时响起三个惊叫声。
阿雅差点一跌倒在地上。
“好可怕,好可怕,哥哥就会吓人!”安和琼大叫起来。
“哈哈,骗你的了。”修利文出在阿雅听来十足阴险的笑声,她顿时意会到自己被恶作剧戏弄了,可是却又不能火,顿时憋红了脸。
手杖在修利文手中飞转动,玩出一个又一个的花样,不过在阿雅眼中丝毫潇洒的影子都没有,只觉得这个臭小鬼自大娇妄,令人恼火。她僵硬地笑着,嘴角都快要抽筋了。
忽然手杖停下来,捅了捅她的胸部,一种异样的感觉顿时麻麻地传遍了阿雅的全身,下一瞬间,这种异样的感觉全被火上浇油的怒气所取代。她恍然惊醒,尖叫一声,将手中的盛放礼服的盘子迎面掷了过去。
修利文以常的神经反射向后一跃,用手杖抵着盘子摇转起来,稳稳当当地接住了礼服,麻利的动作仿佛演练了无数次一般。
盛着衣服的盘子在手杖顶端旋转,好似马戏团的杂耍。
“哇!哥哥好厉害!”安和琼的叫声将阿雅推落孤立的深渊。
阿雅的双眼浮现水光,她讨厌死这个小鬼头了。
“嗯?真没趣,开不得玩笑的家伙,这就哭了?”修利文一脸无聊的表情,手杖轻挑,盘子落到小女仆的怀中,“好了,工作工作,再哭哭啼啼的小心我扣你的薪水。”
阿雅慌手慌脚地接住了礼服。修利文的话击中了她的要害,如果她的薪水都还没得领就被扣了,难道第一个月就得负资产吗?她深呼吸了几下,终于让自己的情绪回到了正轨。回想起女仆长的话,回想起此前一路跋涉中看到的犯错仆人的下场,她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也不再感到多么委屈了。只不过是被一个男孩用刻薄的语气教训了几句,吓了一跳,再碰了碰胸部,其实下场并没有她预想中的那么糟糕不是吗?当然,如果有选择,她宁愿这个小主人换一个责罚方式,爽爽快快地痛骂她一顿也比刚才好。
不过,她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有些气馁,换作其他人,想必不会出这么大的糗吧?等回头和女仆同伴们一起聊天的时候,免不了要被当作笑话了。
阿雅边想着边抖开礼服,开始为大大刺刺张臂而立的小伯爵更衣。她注意到床边那位气质典雅温柔的女仆前辈朝自己投来鼓励的目光,心中顿时升起了温暖。她在心中暗自将这位女仆和女仆长比较了一下,真是各有胜场,这就是高级女仆的水准吧,阿雅的心中埋下了小小的种子,要是自己也能变得和她们一样就好了。
玛莉亚站起来。
“我去准备一下。”她说。
虽然主人对阿雅的遭遇不感兴趣,但仆下却不能大意。平时来炼狱城的人不多,这里既没有良辰美景也没有繁华商贸,是一个军管制的贵族领地,盘查十分严格。美杜莎的触手遍布各个角落,让想动歪脑筋的人无处藏身。所以,他们极有可能借使者团之力趁虚而入。实际上,王都盲眼修女的预言让王国人心浮动,修利文早在前段时间就宣布封闭城堡,不过这并不能完全阻挡有心人的介入,美杜莎也会在全盘顾虑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什么王都会值此多事之秋派遣使者团宣布联姻呢?修利文并没有多想,他觉得深入考虑并没有多大意义。就当作是盲眼修女做出预言后,王都为了预防万一,以此来稳定人心吧。
不过这么做却给美杜莎带来了一点儿小麻烦。
没错,只是一点儿。修利文挥挥手,示意玛莉亚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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