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上,又是一个周日,哪怕是时间如此紧张,马丁还是没有停止每周的弥撒。
他扩大了信众范围,原本只有A组成员参加的活动,已经变成了全体成员的集会。
他捧着一本纸质的《圣经》,无比虔诚地祷告。
马太福音第十六章里,耶稣对门徒说:“若有人要跟从我,就当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来跟从我。因为凡要救自己灵魂的,必丧掉灵魂,凡为我丧掉灵魂的,必得着灵魂!”
信徒们低头合十,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肃穆,在冒险号科考船内弥散。
赵盘站在队伍里,陷入了沉思和迷惘:“灵魂是什么?既然灵魂真的存在,那么再生人技术出现之前,那些死去的灵魂去哪了?”
秦山站在赵盘身后,对这个弥撒仪式看得津津有味,他是第一次知道马丁还有个神父的身份,微笑着连连点头。
和别人的狂热、赵盘的迷惘不同,他对于这种宗教仪式没有半点认同,他自幼受的教育就是无神论,他的信仰是科技。将灵魂置换到机器之中,这么伟大的创举,居然都不能打破神棍们的胡诌八扯,他觉得前面这些博士、博导们一辈子真是白活了。
他坚信,宗教从诞生开始,都是为政治服务的,马丁的洗脑手段比郑毅要高明。
做完弥撒之后,马丁安排工作任务,赵盘和秦山不受他待见,照例分到了最惨的工作——拆解零件。
说白了就是把死去的八十多个再生人分解,躯壳上完好无损的零件拆下来放一堆,能修理的零件放一堆,完全破损和不值得修的另外归置一堆,等待回炉重铸。
意识核烧毁之后,这些再生人就真的变成了不通电的破烂机器。
赵盘要做的就是拿一个电动扳手拧螺丝,肩、胯、背、颈一共16颗大号螺丝,拧掉螺丝就能将一个人的躯干完全打开,暴露出里面的所有配置。
一般来说,四肢都是3D打印快速成型的材料,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拆下来也是回炉料,比较珍贵的是头部视像集成系统,传感器和动力系统等从地球发来的硬通货。
秦山很喜欢这个工作,趁机把自己身上的零件换了个遍,七拼八凑焕然一新。
赵盘却不喜欢这个工作,他说自己就像是个屠夫刽子手,惊扰了亡魂安息。
秦山放出来视频大开嘲讽:“不是你凶神恶煞砸人脑壳都时候来?你早就是了,别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他们的工作一停滞,后面的人就催促,加上马丁经常过来巡视,赵盘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干。
真正有心理障碍的是拆解意识核,拔电线的那一刻,才意味着真正地终结一个灵魂。赵盘下不去手,就把这项工作推给秦山。
结果就出现了这么奇葩的一幕,赵盘站在操作台前紧锣密鼓地忙活,而秦山却悠闲地坐在对面,在自己身上仔仔细细地打润滑油。
等赵盘拆解完毕往前一推,秦山才抬抬手,把意识核掏出来,随手丢到一边。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活都不干。
再生人胸前编号下面都有一个采集盒,用来存放科考发现和私人零碎物件,秦山偶尔会翻看这个盒子,享受窥探隐私和淘东西的乐趣。
每个人都多少有些收集癖好,有人收集了一堆螺丝,他就评价此人生前一定是个精打细算的穷鬼;有人偷藏了一瓶润滑油,他就盛赞对方精明,知道什么是硬通货;有人揣了几块矿石,亮晶晶的不知道是什么成分,他说对方是个脑残……
其实火星上也没什么可藏的东西,除了修理保养的工具外,其他大部分是寄托哀思的小零件,比如一截未完成的雕塑,一枚偷偷打造的戒指,一幅刻在铝板上的肖像画等等。
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统统当做垃圾丢到一边。
赵盘心里过意不去,又给分拣出来,找个铁盒子装起来:“这些东西啊,是有记忆的,灵魂的印记。”
“他们人都死了,谁还在乎?”
“我在乎!”赵盘莫名其妙地发火,压抑的情绪爆发了:“请你尊重一下逝者好不好?说不定他们的灵魂还在这里游荡呢!”
秦山捡起一个意识核,举到赵盘的鼻子跟前:“我呸!你还真被宗教洗脑了?说这么可笑的事情,他们不是什么灵魂,就是1ZB的垃圾数据,实实在在摆在这里呢!”
赵盘还是争辩:“你不觉得自相矛盾吗?博士用科技手段证明了灵魂的存在,你,我,我们都是最有力的证明,那不是间接证明了神学存在的合理性?”
他不等秦山反驳,又抛出了所谓的证据:“古人早就研究明白了,中国有轮回转世,有奈何桥和孟婆汤,死去的灵魂去地府转一圈,换个形式再出现;西方有天堂和地狱,好人死了上天堂,坏人死了下地狱。都符合质量守恒的……”
“我去你大爷的质量守恒!不学无术还拿一知半解来蒙事儿!我再说一遍,他们就在这里呢,就在这个小盒子里,没有多也没有少,只是毁了,用不出来了,你也是,我也是,我们都是一堆算法和数据模拟的!我们不是真正的人!”
“不,我们是人,我们失去了肉身,但是我们的灵魂依然真真正正存在!”
“我发现你的想法很奇怪啊,你裤裆里鸟毛没有,还总觉得自己是个人?哪来的这份自信!”
“你……”
赵盘见对方耍流氓,就不想再辩论下去了。
再生人没有生理冲动,不代表他们都精神上没有渴望。每次陷入那种煎熬的时候,他也会有生无可恋的失落感,也会怀疑自己还算不算一个真正的人……
用干活来消耗精力摆脱杂念,这是他们学到的心理疏导方式。
搬起下一个躯壳,赵盘忽然觉得编号有点眼熟:“M139?这人我认识啊……”
秦山没好气地接了一句:“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