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廉带大家来的并不是皇上平日处理政事的乾元殿,而是当年开隆帝被囚禁的东宫。路上,宋廉略介绍了几句东宫的往事,据说皇上登基之后,东宫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就连花草都不许人打理。顾銛心中惊讶,二十余年不打理的花园,还不得长成丛林?果然一路行来,草木疯长,野花遍地。
殿内燃着薄荷脑神香,顾銛不大喜欢这个味儿,提神归提神,凉飕飕的,让人觉得一点都不舒服。开隆帝侧卧在榻上,身前摆了一个案几,身上搭着薄毯,正在看折子。看到人来,开隆帝点了点头。
宋廉指挥着小太监撤了香案,开了一个偏窗通风,又让切了些柑橘摆进来。不燃香而摆柑橘,这是元后的习惯,二皇子也如此。安韶华看这个情况,心里多了几分思量。
开隆帝年不过四十有七,望之却如花甲之年。顾銛愣了一下,上次面圣依稀只是一两年前,那时候的开隆帝还是中年人的模样,怎么短短时间就老成这样?看来当皇帝真的是个辛苦活儿。
众人行礼谢恩按照规矩来。齐霈元心里七上八下,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把众人叫来。齐霈元偷偷瞄一眼皇上,发现皇上面色如常,难道,皇上就是想找人说说闲话?不大可能,走一步是一步吧。
“禀圣上,沐王府尹公子去了太后那里。”
“他也进宫了。一个人?”开隆帝说着,看向宋廉,宋廉拿出一个令牌交给开隆帝。开隆帝看着牌子笑了一下,把牌子扔给宋廉“让他们先等着。”
宋廉躬身诺了一声,退了出去。有宫人来上茶,一个宫人给顾銛倒茶的时候,展开手心给顾銛看了一眼。“闭嘴”二字,顾锋的笔迹。顾銛小声道谢,宫人还礼之后退下了。
不一会儿,宋廉回来了。“圣上,二皇子求见。”
“不见。”
宋廉诺了一声,使眼色让一个小太监去回话了。
要说圣意,自然是皇上身边的人最为了解。齐霈元冷眼看着宋廉的态度,觉得那位大人没有说错,二皇子的确失势了。皇上不见也就罢了,宋廉都不亲自去回话,这可是哎呀人还没走茶就凉了啊哈哈哈。
本来二皇子是元嫡长子,占了先机,又占了礼法,从小也最得圣意,就连选伴读,除二皇子外其余皇子都是两位伴读,人选基本都是朝中大臣家适龄的孩子,嫡庶皆有,参差不齐。只有二皇子,伴读原四位,后来加了一位变成五人,这五位伴读,宗亲、勋贵、公侯、武将、文臣,各个出自其中翘楚之家。哦,当然说起来还是四位,顾锋成了侍卫。安国公府长公子给一个普通皇子做侍卫?这分明就是储君之势!
然而峰回路转,两年前,不知道为何皇上下旨让二皇子去平西军中历练。而且打那以后,皇上几乎是不闻不问,二皇子无端失了圣心,连带着二皇子身边的几个伴读也都蛰伏起来。这也是那位大人敢这样做的原因。
齐霈元想了想,时机是千载难逢的,可惜布局仓促。昨日听说安韶华后院出事,他们匆忙布局,能走到今天险些拿下顾銛,已经是不错了。只要在御前自己再努力一把,说不定从此世上就再无顾銛此人了。
“齐霈元啊,”开隆帝开口,声音难掩困顿,“你来。”开隆帝说着,朝宋廉摆了摆手。
宋廉弓着身子,搬来个小杌子放在案另一边,跟开隆帝相对,齐霈元歪着身子不敢坐实了,姿势十分别扭难受。
“说说,近日里京中可有什么稀奇的案子啊。”开隆帝一边问,一边躺下了。宋廉上前为皇上盖好毯子,然后轻轻按揉太阳穴。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可是要说什么?说万二娘的死?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姨娘,还是奴藉,当真毫无用处。说英儿的死?说什么?说在京兆府的人的眼皮子底下,忠勇侯的后院里,忠勇侯的庶女让人毒死了?这也不妥,而且这些都不能将顾銛拉下水。齐霈元忽然福至心灵,对啊,顾銛。
“回皇上的话,臣昨日有造化,看到了起死回生之术!”
“哦?起死回生?”开隆帝闻听此言,蹭的坐了起来“来,说说。”
齐霈元便绘声绘色地讲了这起死回生之术。要说这讲故事也是一门大学问。稍早时候齐霈元给安瑜讲这段的时候,说的香艳猥琐令人不齿。可这会儿他跟开隆帝讲的时候,居然能讲得慷慨激昂跌宕起伏,硬生生地讲成了一段与天争命的热血战事。
开隆帝听完犹不满足,问齐霈元“那安英小姐喘上气之后,请郎中了么?郎中看了可说了什么?”
齐霈元没有接话,开隆帝就看向了安韶华。安韶华上前一步回话“禀圣上,舍妹昨日晚间让郎中看的时候,郎中说已无性命之忧,只是不能心情激荡。”
开隆帝点了点头,略思忖了一下,转头向宋廉说“去,让太医去看看安小姐。”
宋廉喏了一声,躬身正欲退下。
“这个……”齐霈元十分沉痛“回皇上的话,英儿小姐已经去了。”
“怎么回事?”开隆帝一惊,却并未看向齐霈元而是看着安韶华。
齐霈元看了眼开隆帝,想了一下,决定豁出去了。起身下跪,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稍稍隐瞒了一些跟开隆帝娓娓道来。
要说这齐霈元怎么能当京兆府尹,当真是巧舌如簧。他一句假话都没有,既不捏造事实也无添油加醋,可是让他这么一说,这个案子铁定了就是顾銛干的。顾銛听了他说的,自己都要信了。
开隆帝闻言,半晌没有说话。齐霈元跪得腿疼,却也不敢起来。
宋廉招手叫来了几个宫人给他们几个上茶。
安韶华依旧不说话。
“齐霈元,你起来吧。”开隆帝一边说,一边在案上翻来翻去,终于翻出一张纸,看了一眼,扔给齐霈元。“你看这个。”
齐霈元一看,大喜过望:那位大人说让他等的时机,原来是在这里!齐霈元连忙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慌忙拜倒在地:“这,这!皇上!其罪当诛啊!”
“哦?说说看。”
这是一份名单,大意是待二皇子登基,定要大封功臣。尹赟,封一字并肩王,封号“贤王”。沈翎,先封户部尚书两年内升内阁首辅。林致远,封鸿胪寺卿。安韶华,封刑部尚书。顾锋,封安国公世子。另有十数人,大大小小皆获要职,少的官升三级,多的直接封侯拜相。
齐霈元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苦痛之色,磕了一个头,就着这封信为中心发散开,细数起二皇子及其党羽的罪名来。毕竟齐霈元当初也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罗织起罪名来也十分顺溜。
一番滔滔不绝,竟是从二皇子到四个伴读一个侍卫连同顾銛一个都没落下,轻者要革去功名削职为民,重者那就是抄家灭族之罪了。开隆帝越听越是气愤,呼吸明显也带了怒气,眼神中龙威初现。
齐霈元看到开隆帝动了怒,更是内心喜不自胜。皇上本来就多疑又多思,如此一来二皇子就彻底失了圣心。
“的确可恶。”在齐霈元掷地有声地控诉之后,开隆帝强压着怒气说了这么一句。“只是,这几个官职,是不是大有深意啊?”
齐霈元看了一下,明白了。当即跟皇上说,尹赟是沐王爷独子,皇室宗亲,二皇子若有朝一日登基,封赏自然是以他为首。但若论朝堂之中,应该是沈翎。沈翎是沈相嫡孙,年纪轻轻已入文华殿,将来入阁顺理成章。至于林致远,当了驸马自然做不了什么大官掌不了实权,鸿胪寺卿倒是不错。至于安韶华,虽说几位伴读中数他功名最高,但早早涉刑狱且醉心其中,怕是难当大任。刑部尚书就是给他的交代。最后顾锋,若顾锋还是安国公长子,将来袭爵是顺理成章。只是如今嫡变庶,一无功名二无官职,想要袭爵,若是常人自然是天方夜谭,但顾锋有二皇子自小的情谊,破格袭爵也算是对他最大的恩典了。
说完推测,齐霈元又用了大段话总结。简言之就是二皇子与诸人已经自成一党,早有默契,分工明确,组织严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开隆帝听完,久久不语。
齐霈元听到宋廉的话,心里升起一丝惊疑,教习所他是知道的,那是皇上训练暗卫的地方。暗卫。不同于锦衣卫,暗卫没有官职,没有身份。传闻中他们无处不在,可齐霈元以为,这些不过是以讹传讹。对于朝中大多数人来说,暗卫就像鬼,人人都在谈论,却没人真的见过。可没想到现在暗卫的人真的来了,宋廉说话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现在自己听到了这话,是该主动避嫌呢,还是等皇上开口赶人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