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伏奉命去暮辰苑请太子进宫,圣上在明华殿召见太子。
明华殿,宫人跪了一地,迎接过来的太子。
蔺伏在前面带路,候在门边的传侍官,迎上前去,福身给太子请安,却抬手说了一句“太子稍待”,拦住二人进入殿内。
蔺伏铁青着脸,怒道:“大胆奴才,皇上召见太子,尔等竟敢阻拦。”
蔺伏是皇上身边的近卫,而且,来人更是太子,她一个小小的传侍官怎么敢拦下他们的去路?
传侍官吓得哆嗦,跪在地上,重重对太子磕了一个头,慌忙解释道:“奴婢不敢阻拦太子入殿,是皇上交待在别处召见太子,具体在什么地方,皇上并没有告诉奴婢,只交待奴婢告诉太子,太子自会知晓皇上在哪里。”
蔺伏铁青的脸缓和了不少,朝太子看去,而太子已然走出了大殿,径直朝明华殿东面而去。
蔺伏恍然,他怎么忘了,皇上从不在明华殿召见太子,他们见面的地方从来是竹非宫,先皇后居住的寝宫!
看着走远的太子,蔺伏出现片刻迟疑,终于还是跟上去。
因为他想到皇上找太子的理由,如果真和皇上猜测一样,昭王是太子动手杀的,那皇上定然为此事龙颜大怒惩罚太子······
竹非宫无主,因为它的主人仙逝,可是,它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是其他宫殿无可比拟的,加上这里曾是太子修养身体的居所。
无可厚非,竹非宫是整个皇宫的禁地,守卫森严,不论是身份高贵的妃嫔,还是宫人,没得到皇上的传召都不能随便进入。
如果不小心进入竹非宫的人,那个人只能自认倒霉,用他作为‘前车之鉴’告诉外面一个血的事实:擅入者,有去无回!
竹非宫,是他最不愿待的地方,偏偏父皇每次见他都选在这里,可能他认为这是一种‘故地重游看故人’的追思情怀,故而带着儿子一起来弥补对逝者的缺憾。
可是,父皇不会知道,这里是他一切噩梦开始的地方······
虞翊望着眼前秀丽的宫苑,淡漠的黑眸空无一物,嘴角弯起一丝冷意:有一天,这里将会是一切噩梦终结的地方!
“殿下,皇上在梅林祠堂等你。”被安排在竹非宫正殿的宫女上前施礼,将皇上的交待传达给太子。
先皇后喜好梅花,皇帝将竹非宫的后林全部栽种了梅树,如今,寒树成荫,逸清香远,而那人,却已不在。
梅林祠堂供奉着染月皇后的灵位,皇帝在那里见太子是有原因的,为人子,何以敢在母亲灵位前撒谎?
虞翊穿过梅林,隔着稀疏的枝桠,看到立在祠堂外的明黄身影,面露风霜的痕迹,站在那里只是为了等他。
虞帝面色沉静看着走近的太子,身形挺拔如松,削瘦如竹,几天不见又清瘦了不少,真是白养了一群酒囊饭袋,看看,连一个人都服侍不好?
阶梯下,虞翊微仰着头看着他,唤道:“父皇。”
这一幕似曾相识,许多年前还没有他腰高的小男孩,手里摘了一朵盛开的梅花兴奋地跑过来,献宝似的塞在他手里。那会,他摸着孩子的小脑袋,仰起的小脸绽放天真的笑容,只是看着小儿,他没有欣然没有宽慰,更多的是不舍,因为,很快,他的孩子就要孤单的一个人走下去了。
虞帝将苦涩埋在心底,面无表情看着他,语气冷然:“跟我进来。”
虞帝走在前面,虞翊跟在他的身后,就是眼前的高大背影,给他指引着方向,带着他一路走到现在,润物细无声地伴着他成长!
所谓祠堂,其实是一栋竹楼,正堂、主屋、书房一应俱全,在主屋旁边才是供奉染月皇后灵位的祠堂。
祠堂也分为内外两间,来到祠堂内室,没有多余摆设,一方厚木墩实的长桌,以及供奉在长桌上的灵牌。灵牌后面的墙上,挂在一副宫装女子的画像。
画像中的女子,相貌倾城,肌寒若雪,只是她眉眼柔和,嘴边凝笑,便将那股冰冷驱散。
画师笔下的女子,一笔一画勾勒出的浅笑,简直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好像还活着一般的温柔浅语,如朝阳温暖人心。
看到画上的人,再倔犟的心也难免柔软。
虞帝目光柔和看了一眼画像,不过瞬间便敛下心神,回身对虞翊说:“跪下。”
虞翊掀开衣袍一角,乖乖的跪在画像前,只是他腰杆笔直,眼睛坚定,根本没有一点认错的意思。
见他这副倔样,虞帝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数落:“你杀了赵德明那个老匹夫就算了,他儿子有什么错,承了爵位的伯爷,你说杀就杀了?就是因为你这混账东西,整个朝堂乱了套,我明知道凶手就是你,还有装聋作哑命令他们去抓凶手,光明正大欺骗我的大臣,想起来都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件事的风声还没过去,你倒好,知错不改,不懂得收敛,把事情都给做绝了!你说,你上次是怎么答应我的?”
越说越气,虞帝怒不可遏直接点着虞翊的脑袋吼道。
虞帝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儿子做的好事,可是,没有半点法子,派去监禁他的四卫,不起丝毫作用,枉死的,该死的,一个不少,凶杀案照样发生。
上次孝武伯的死,虞帝就把虞翊打了一顿,本想他能收敛一点,哪曾想这次更过分!
虞翊不闪不避任他出气,直到他说完,才说道:“我没答应你任何事!而且,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他的阿翊很平静,眼里冷若寒冰,而且是坚不可摧的寒冰。
看着这样的他,虞帝侥幸的心理荡然无存,说话不受控制出现颤抖,问道:“所以,你承认昭王的死和你有关?还是,他就是死在你手里。”
答案呼之欲出。
“我杀的。”
‘啪!’
一声脆响打破竹楼的宁静。
虞帝握紧发麻的手,痛心疾首,道:“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你杀了昭王等于自掘坟墓,难道你不清楚你的储君之位之所以坐得稳,都是莫宏远的支持?忘了念正刚一党之所以不敢动你,就是因为有莫宏远在背后给你撑腰!他甚至把他儿子安排给你当护卫,莫晗堂堂昭王府的世子,用得着屈居做你的暗卫?你把一个一直为你着想、真心扶持你的忠臣杀了!”
虞翊默不作声,任由虞帝打骂。
虞帝胸口起伏不定,脸上充满震怒:“虞翊,你说,下一个你还想杀谁?你母后死的时候我也在场,你是不是连你父皇也要杀?啊?”
事情既然发生了,是谁的错,还重要吗?
那些随着岁月风化的人,多么幸运忘了前尘。留下来的人,继续在记忆中苦苦挣扎,要怎么做才能遗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