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天花板的通风口发呆,想起在奥林帕斯医院病房初识塔西娅的场景,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在干什么?此刻是不是也像我想她一样在想着我?她送的那把SSG8KPlus就架在床头墙边,枪体有点灰旧了,反倒渐显出杀器应有的峥嵘。
我拿过枪把防滑辫重新缠绕好。这段时间的颠簸使它已没有了原本的金黄秀艳,有几处还被烤得枯焦了,与当时想比暗淡不少,比它更为暗淡的是旁边阿芙米尔的脸。
“阿芙米尔……”我轻喊了几声她才听见抬起头来,眼神如一潭深幽无尽的死水。“阿芙米尔,你这段时间太累了,休息一下吧,回纳波利看看你妈妈……”
“不,不用,指挥官,这里还有很多伤员要看护。”
“你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不如放个假好好休息一下……”
“不,我没事……”
“你是来帮我换颈椎器的吧?”
“对啊。”
“那为什么拿注射器在我手上扎那么久啊?”
“啊!对……对不起……指挥官!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慌乱的把注射器拔下,起身将我扶起去拆颈椎器。
“阿芙米尔,你说阿诺德真的救不回来了吗?”
“救回来又有什么用……”身后传来她若有似无的回答。
我想她一定是被打击的绝望了,就算不能让阿诺德完全康复至少也算有个精神寄托,怎么会没用呢?我现在也找不见塔西娅,但抚摸着那缠绕枪身的防滑辫就总感觉她一直在我身边一样。
“阿芙米尔,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有爱人。你知道吗?在这个世上我无亲无故,她算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有一头美丽的金发,是我唯一的牵挂。她现在也许在前线,也许是敌后,总之我就是不知道她在哪。没事做的时候我老是会想着她,我就是为了她……”说着说着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说不下去。
我一直认为是为了塔西娅才来到这里与联盟战斗,这是一场为了家庭、亲人、爱人而投入的正义战争。但是!仅仅为了拯救自己的爱人,就能理直气壮的让阿诺德与阿芙米尔生死天隔?那些为此丧命的战士、被我们消灭的敌人……他们的家庭、亲人、爱人间的生死离散就因为我想让塔西娅安全一些?这不是荒谬吗?并不是说我不来长春地区阿诺德就不会死,就算不派我,石河也会派别人来,但现在阿诺德确实是为了我而战死的,就惨死在我面前……
阿芙米尔在背后的动作慢了下来,在等着我把话说完。我羞愧得不敢再说下去,不单是对阿芙米尔失去爱人的愧疚,也有我与阿诺德这段时间共事的缅怀。虽说相识时间不长,但男人间的友情,还有什么能比得过一起经历磨难、嫖.娼之后来得真挚?“对不起,阿芙米尔,是我的错,是我无能,没能指挥好……”
“不,指挥官,我不是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哥哥说当时都认不出你了,你自己都伤得那么重……”她声音像只受惊的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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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可以下床了,我让阿芙米尔陪我出去走走。利姆前两天带人到附近寻找新的野外驻地去了,只剩下华莱士的一些人与部分后勤班的人在这个叫阿拉坎特的镇上。
这是个与纳波利类似的陨坑城镇,规模小了许多,只有三环隧道街,大概也就一个体育场大小。我所在的医院地处第三环的市政区,上了中环的商住街才稀稀疏疏能多看到几个人。跟纳波利镇的热闹不能比,倒是和大峡谷的纽沃德差不多,店铺零碎朴实无华,最像样的一家是出售基因种苗与有机化肥的商铺。
通道出口看到八九名守卫把守着,凡是入城的人都要核实身份登记来历,关卡外排着一条叽叽嚷嚷的队伍,看样子都是附近农民。
“长官!”塔纳特过来招呼,带头勤卫的既然是他。他说雷奥哈德吩咐实行管治,那些安保守卫都是洪青帮的人。我点点头,也许是出于安全考虑,总之雷奥哈德的决定通常还是比较稳妥靠谱的。
谢绝了塔纳特要派人保护的好意,与阿芙米尔出了镇入口。挤过镇子周围熙攘的人群眼前一亮,道路四周山上是一阶阶成片白绿相间的梯田,就像姑娘头上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发盘。此时更多的防寒棚正在开启,群山渐渐换上绿装,开启了滴灌系统的地方被阳光一照,渲染起了稀稀雾气,宛如绿野仙踪里的原野。
“这样多好?许多年后等粮食足够了,这里也许会成为绿色森林,有吃有喝的为什么要打仗呢?”我对着美景感叹。
“人生的意义在于追求自身的价值,这种价值不应该只局限于有吃有喝或者物质享受上……”阿芙米尔搀扶在我身边说。
“能安居乐业不好吗?如果没有战争,阿芙米尔,你这个时候也许在长春城里做见习医生,然后与阿诺德……”我声音低了下来没有说完,意思她自然懂。
“是的,我会成为一名医师,阿诺德会成为一名会计师,我会跟他结婚,也许会厮守一生,就像这些温棚里的蔬菜,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我听得莫名其妙,听她的语气似乎并不在意与阿诺德结婚。难道她不喜欢阿诺德吗?他们从小可是青梅竹马的呀,这段时间她落寞的神情也不像假的啊,这女人到底怎么回事?
“先生,买枝花吗?送给这位美丽的小姐吧……”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扬着头,散乱的茶色卷发像野草一样凌乱,洗得发白的袖手挽着掉了色的花篮,里面盖着块丝帕,篮子一头探出朵朵蓝白的花朵。
“先生,买一朵吧,这是我早上在山谷摘的呢……”她从篮里小心拿出一枝好似百合的蓝色花朵伸了过来,薄得通透的花瓣上还醮淌着雾露,娇娇待展,跟她眼睛一样的颜色。
“好漂亮的花儿,这花叫什么名字?”我接过来凑近闻闻,既然没有香味。
“这叫麦兰寇丽,我们叫它忧郁美人,它没有花蜜不能引来昆虫授粉,依靠风来传播花粉。它们只在夜间开放,把雾露收吸流入花蕊里,轻轻一触就会流出来,就像黑夜里独自流泪的女子……”阿芙米尔接过一支幽幽的说。
“小妹妹,还有别的花吗?这花漂亮是漂亮,就是不合适这位姐姐……”
“有的,有的……”小女孩把篮子放到地上,蹲下小心从里面翻出一枝粉紫色的葱兰轻轻递过来,她白嫩的手背上有几道擦痕。
“长官,不用……咦,这是仙紫花?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阿芙米尔小心接过那支粉紫色的花,也蹲下来惊奇的问小女孩。
可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客人,女孩瞪大眼睛眨了几下,怯怯的答,“埃米莉……”
“埃米莉,我猜你一定是走了很远的路才摘到这朵花的吧,对吗?”
女孩点着头,声音大了些,“是的姐姐,贝拉和邦妮走得可快啦,把容易摘的花都摘掉了。我只好翻过山谷后面的大坡,又走了很远才看见这种花的。”
“这种花这么啦?不就是葱兰吗?很特别吗?”我问阿芙米尔。
“这是仙紫话,我们也叫它先知花。它要求含黏性且排水好的土壤,温差有50度就停止生长。如果哪里出现先知花就说明这个地方适合居住,这花特别之处还在于温度高以后只会开出白色,所以在人类聚居区附近,根本找不到紫色的。”
“埃米莉,你的花我们都买了,这么卖啊?”我蹲下来才看清,她的蓬乱的头发还遮挡着脸庞上的几道伤痕。
女孩眨眨眼,看看阿芙米尔又看看我,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吞吞吐吐的说:“三……三百纳尔……您……您看行吗?”
我换算了一下,那不是才3个银第纳尔吗?按汇率连1克拉第尔都不到。看着她两只小手不住的搓着,想必手背的伤痕正结疤发痒,我不禁摇摇头暗暗叹气。
“那……那您给250纳尔行了……”也许以为我的摇头是嫌贵,她有些着急。
“埃米莉,我给你10个银第纳尔,但你要告诉我你看到这花的地方,好吗?”我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和气的说。
“好的,好的啊……”埃米莉拿起篮子牵着我转头就走。
“等等……埃米莉,你只要告诉叔叔在哪个地方就行了,我们自己去找。”
“哦,从半坡农场左边那条路一直走,到了怀特谷后不要走大路,穿过右边的松树林翻过几座很大很大的大山坡,然后……”
我让阿芙米尔记下,拿出10克拉第尔递给埃米莉。她显然没有收过那么多的钱,在衣兜里掏出一大抓零币,不安的说,“先……生,我……我没那么多钱找给你……”
“不用找了,这是这个月的订金,你以后有摘到花就送一朵去给叔叔好吗?”
她点头连连,把那十克拉第尔小心折好放进口袋。我忽然想到,又问她,“埃米莉,你不用去学校吗?”
她愣了一下,“学校?”
我这才想起这是在火星,普遍实行网络教育,除了特别贵的私人学校外中小学基本没有,忙改口问:“那你住哪?家里面有谁呢?”
她把钱放入最里面的衣兜,又拍了拍,指着前面山背的绿油一片。“我家就在波特纳米尔村里,奶奶、爸爸、托尼,还有……妈妈也在……”说完从篮子里把十多枝花轻拿出来,想了一会,用那丝帕想把花儿都包住。
“埃米莉,埃米……”抬头看去,一个翘着同样蓬松茶色头发的小男孩。牵着根系着易拉罐的绳子,小嘴吮着拇指,大眼不眨的看着我们。
“是在叫你吗?埃米莉?”
“嗯,是我弟弟托尼,先生。”
我对小男孩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然而小男孩眼睛睁得更大了反退两步。“埃米莉,爸爸叫你……”没说完转身拖着易拉罐叮叮当当跑了,藏在路边的路灯杆后露出半个脑袋朝我们张望。
“埃米莉,不用包了,我们只要这两朵就够了,你回家去吧。”她欢快的嗯了一声,挽着篮子蹦蹦跳跳去找躲在路灯杆后的托尼,牵着他慢慢消逝在公路坡下。
回到医院我问阿芙米尔是否知道埃米莉说的那个山谷。
“应该是布兰特妮山谷,在西边,离这里有十多公里。”
“名字真好听,等利姆回来后让他们去勘查一下。对了,阿芙米尔,过几天身体好些后我打算去纳波利看看,你跟我去吧,顺便看下你妈妈。”
她只是默默的把花插好,看着花没有说话,不知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