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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还真是个戏精,傅瑶暗道。
她乖乖接过,慢慢啜饮起来。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傅瑶也夹了一块瑶柱,放到太子碗中,含笑道:“太子尝尝,这个可新鲜着呢。”
通过这一月的相处,她渐渐也琢磨出太子的一些喜好。她知道太子喜欢吃海鲜。
太子一口咬下去,“叫我祯郎。”
“诶?”傅瑶吃惊地望着他,好容易才明白他的意思。
太子姓元名祯,可寻常人哪里敢随便喊太子的名讳。傅瑶也不敢。
她正要赔笑推辞,就见太子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显然是带有半胁迫性质的。做戏就得做足了,她只好结结巴巴唤道:“祯……祯郎。”
一转眼,她就看到李嬷嬷幽灵般立在门,脸上几乎可以凝成霜雪。
完了,这耳聪目明的老嬷嬷,明儿一定会一五一十地报告到皇后那儿,皇后更要恨她入骨了。
虽说她如今一心依附太子,势必顾及不了皇后的感受。不过,得罪人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傅瑶心不在焉地咬着筷子,浓稠的汤汁沾在嘴唇上。
正在出神,眼前忽有什么东西伸过来,再一瞧,原来是太子的手指从她唇上滑过,为她拭去附着的污物。
虽说这方式有点奇怪,傅瑶还是打算道谢,正要说话,就见太子将指腹放在嘴里吮着,再拿出来已是干干净净。
他面不改色地说:“孤崇尚节俭,不喜浪费。”
哎哟,这一对简直没眼看!张德保识趣地扭过头。
傅瑶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她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这不是东宫,简直就是西门庆的家嘛。
*
傅瑶原本担心皇后对她施加报复,可皇后的涵养实在好,竟不见动静。倒是郭贤妃来了兴致,时常将她叫进宫里。
郭贤妃虽然智商不高,到底身居高位,傅瑶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郭贤妃说自己这段时间睡眠不好,请太医又瞧不出毛病,认为是魇着了,于是让傅瑶为她抄几卷地藏经,用来驱厄。
傅瑶的字写得不好,可是长辈的要求总不能拒绝。何况贤妃也说了,抄经贵在心诚,至于字体娟不娟秀倒是其次。
她嘴上说得轻巧,等傅瑶捧着抄好的佛经请她查验时,她却又挑三拣四,择出许多毛病来,逼着傅瑶硬生生地撕毁,重新来过。偶有看得过眼的,她便又加大工作量,务必让傅瑶精疲力尽方肯罢休。
这些闲气,傅瑶都一一忍下,她不敢与贤妃生正面冲突,就算跟皇后提也没用——贤妃做的这些事,皇后肯定一清二楚,否则郭贤妃不会这样有恃无恐。
这一日,郭贤妃仍旧请傅瑶来宫中抄经。傅瑶在案前坐了两个时辰,郭贤妃也盯了两个时辰,她自己倒有些累了——郭贤妃一眼不眨地监视傅瑶,怕她偷懒,自己也腾不出时间消遣。
郭贤妃以袖遮脸打了个呵欠,起身道:“想是傅良娣抄的经文起了作用,本宫眼下倒有些乏了,想好好睡一觉。”
傅瑶巴不得脱身,“那再好不过,娘娘快去休息吧。”她也想回去太子宫里。
郭贤妃一眼看穿她的企图,红唇微启,“傅良娣且等等,经文既然有用,你再多抄一些,省得本宫日后再为此事劳烦你。”
“你不会不愿意吧?”郭贤妃眸光犀利地看着她,根本不容拒绝。
傅瑶只好仍旧坐回到书案前。
郭贤妃扶着侍女烧蓝的手悠然离去,却吩咐另一个侍女点翠,“你好好伺候傅良娣,别偷懒。”
这意思便是叫她监视。
傅瑶握着手中的毛笔,觉得虎口酸胀得厉害,郭贤妃折磨人的本事不容小觑,这皇宫果然不是好待的。
她就停了一秒钟,那叫点翠的丫头就开口了,“良娣您身子不适么?要不要奴婢将娘娘唤醒,请太医来看看?”
开玩笑,她哪敢惊动郭贤妃,好不容易才让那母老虎歇下了。
傅瑶只好挤出一张笑脸,“放心,我没事。”
点翠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母老虎的手下也都是些难缠的人物,所谓为虎作伥就是这个道理。傅瑶一壁飞快地书写着,一壁却渐渐有了主意。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看着旁边的砚台,“点翠,墨汁快没了,你来磨一些吧。”
点翠皱眉,不得不走上前来。郭贤妃虽是磋磨傅良娣,打的可都是体面的旗号。傅良娣为郭贤妃抄经,自己作为下人,帮忙磨个墨也是应该的。
点翠执起墨条,在砚台中奋力研着,岂料这砚台不知怎么回事,滑不留手,轻易捉摸不住。
点翠一个不慎,便有三两点墨汁飞溅出来,落到奋笔疾书的傅瑶身上。
傅瑶霍的站起身来,“点翠,你怎么搞的?”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衣衫,颜色本就浅淡,那墨汁落在衣上便分外惹眼,很难不叫人觉。
这可的的确确是自己的过失。点翠忙不迭叩头,“是奴婢不好,奴婢大意了,婢子这就扶您去内殿更衣。”
谁知傅瑶却将她的手甩开,淡淡说道:“既然知道自己错了,便自当领罚,谁跟你拉拉扯扯。”
点翠一脸惶惑地看着她,这些日子傅瑶在贤妃面前一直安分守己,众宫女也都以为她是个软和性子,如今瞧来——她们都看走眼了。
她惊讶地张大嘴,哑然无声。
傅瑶笑吟吟说道:“我知道你在贤妃跟前得脸,纵告诉贤妃,她也不会认真罚你,不过——”她轻轻提了提袖子,“这身衣裳可是太子殿下赏的,殿下知道我心虔,特意叮嘱我抄经的时候穿着,你说,这不敬神佛的罪名,是否足够将你赶去圊厕行了?”
圊厕行,掏大粪,终日与屎尿为伍……
许多恐怖的想象从脑子里闪过,点翠觉得自己都快晕倒了,她急急跪下,磕头如捣蒜,“良娣饶命,良娣饶命!”
傅瑶轻飘飘将她拉起,“我不是那不饶人的性子,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个条件,这事我再不跟人提起。”
点翠愈战战兢兢,“什么事?”
傅瑶向桌上努了努嘴,“我知道点翠你习得一笔好字,这些经文,不如由你代劳好了。”
点翠暗暗叫苦,赔笑道:“可……奴婢与您的字迹不尽相同,且奴婢身份卑微,抄出来未见的有用……”
“以你的聪明,仿一仿不就好了吗?”傅瑶拍拍她的肩膀,“何况抄经贵在心诚,你对娘娘一片衷心,鬼神有知,自然能感受到的。”
说罢,她自去内殿更衣。出来时,点翠已乖乖坐到桌案前了——是个识相的丫头。
郭贤妃睡醒后,傅瑶恭恭敬敬地将一叠纸札递给她查验。
郭贤妃随意翻了翻,脸上的惊讶简直掩饰不住,“五十篇经文都抄完了?”
傅瑶安分垂,“是。”
郭贤妃将目光投向一旁点翠,那意思是在问:方才本宫命你一直监视着的,傅良娣有无做什么手脚?
点翠忙说道:“良娣虔心得很,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一心为娘娘您抄写佛经呢!”
郭贤妃无话可说,只好向傅瑶点点头,“辛苦你了。”
傅瑶按部就班地告退。
郭贤妃翻着手中经文,哑然失笑,“嚯,这丫头倒是个老实的,说一不二,且字迹比以往齐整了许多,本宫明日倒不好意思叫她来了。”
废话,那是我写的,否则傅良娣进步怎会这样快?点翠腹诽道。
不过她也希望郭贤妃明日别再请傅良娣进宫了,那位主子看着小白兔似的,内里却是一头豺狼啊!
她甩了甩酸痛的手臂,犹自心有余悸,深感为人奴婢的艰难,尤其是未跟到一个好主子的情况下——当然这两位都算不上好主子,郭贤妃是色厉内荏,傅良娣却是口蜜腹剑,更为可怕。
比起来,那一位她更不想招惹。
傅瑶从贤妃宫中出来,随手将袖中一瓶桂花头油扔到西南角的草丛里,她带着这个原为好玩,想不到真派上了用处——只需倾上一两滴,轻轻涂在砚台四壁上,那傻乎乎的点翠便上了当。
现在这个证物当然不需要了。
这几日常常往宫中来,她对路径也有几分熟悉了,再不济,还有小香领着。
主仆俩慢慢向前走着,就见眼前一副仪仗赫赫扬扬而来。
傅瑶眯细了眼打量着,见是一个珠光宝气的贵妇,顶上张着宽大的青羽华盖,有许多宫人内侍簇拥着。
她身侧则是一个俊俏的青年,服饰亦颇鲜明,两人正密密叙话。
换做他们任何一个站在傅瑶身前,傅瑶或许都认不出,可当他们出现在一处,傅瑶便很容易分辨了。
那是高贵妃与她所生的二皇子。
落在傅瑶眼中,感受到的却只有元祯的狡猾:来这么一出,很快太子殿下怜老惜弱的名声就要传遍京师了。
元祯的目光已向这边射来。
傅瑶忙快步上前,郑重下拜,“妾身参见太子殿下。”
元祯忙将她搀起,“你我之间何须多礼。”
看着陈氏也要下跪,又温言道:“夫人有身子,也不必讲这些虚礼了。”
他对傅府的情况了若指掌,看来是早就打探清楚的。果然是个心机太子,傅瑶暗道。
落在其余人眼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太子殿下独独没让二房下跪,她们的膝盖可都有些酸呢。
傅珍垂跪在地上,一双眼睛偷偷瞟着,除了酸意还有心痒难耐:她此前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原来皇家的人生得都这般好看吗?
不知是不是自带光环的缘故,太子可比那个秦爽看着俊俏多了。
难怪傅瑶一进宫就移情别恋。
元祯执着傅瑶的手,毫无避忌说道:“孤这回来,是要接你回去。”
虽有些尴尬,傅瑶也懒得与他分证——没准还被误认为打情骂俏呢。
因此她只坦然笑道:“巧了,妾身也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宫。”
“那咱们是心有灵犀。”太子的眉眼愈含情脉脉起来。
众人都红着脸低下头:天家的人说话都这么直接吗?
元祯大概也意识到气氛的微妙,轻轻咳了两声,正色道:“这些日子,阿瑶有劳你们照顾了。”
这话说的,到底哪边才是她家啊?
傅家人当然不敢纠正太子殿下的语病,老夫人领头谢道:“不敢,不敢。”
言尽于此,元祯携起傅瑶的手,便要领她坐上马车。
傅瑶轻轻施礼,“殿下,妾身有一事相求。”
“你说。”元祯有些吃惊,傅瑶很少向他提什么要求呢——虽说他求之不得。
傅瑶指着底下端正跪着的秋竹,“妾身想将这个丫头带入宫。倒不是说宫里当差的人不好,只是秋竹在家中伺候惯了的,难免熟悉些。”
元祯笑了,“什么大事,你想要就指给你好了。”
“谢殿下。”傅瑶低声说道。
元祯亲密地揽着她的肩膀,“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马车隆隆驶开。
秋竹努力压抑住喜悦,脚步匆匆跟上去。
傅珍看在眼里,居然有些妒意:这丫头运气真好,竟然有幸入宫侍奉太子——转眼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她这是什么疯,羡慕起一个丫头来了,好没志气!
待车轮的碌碌声听不见了,傅家人才慢慢起身。傅珍揉了揉酸痛的膝盖,嘀咕道:“摆什么架子,一个良娣而已,真把自己当成宫里的娘娘呢?就知道把太子哄得团团转,真是狐媚!”
老夫人凌厉回,她虽然老了,一双眼睛仍精光不减,“做人最要紧是认清自己的位置,身份低不打紧,可若没有自知之明,出言无状,那就别怪我老婆子以傅家家规处置。”
明眼人都知道这话是在说傅珍。傅珍忙垂下头,不敢顶撞。
老夫人淡淡转身,向大夫人说道:“五姐儿要出阁,得好好学点规矩,这些日子无事就不必出来了。”
这不等同于变相禁足么?
大夫人一惊,还是低眉应道:“是。”
傅珍仍是一脸茫然,显然未意识到自己已被剥夺了最宝贵的婚前自由。她还想说些什么,大夫人直接捂上她的嘴,低声喝道:“你给我安分点!”
三夫人望了这头一眼,得意地上前挽着老夫人的胳膊,“老太太别为那些不懂事的人生气,太子殿下可顾念咱们傅家呢,连张太医都留下来给您诊治,这不是天恩浩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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