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还是之前我来过的那个剧院，来看的人不算多，但是也不算少了。原来演出的台子换成了银幕，当我坐在了位置上后，很快桃神也走了过来。

　　“我在这个小镇里走了一下，似乎真的什么特别的都没有。”桃神翘着二郎腿在我旁边道，“当然，也没看到梦灵，我想他可能就在这里。秦君华，你是不是背着我又有什么算计？”

　　“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再怎么算计也没有用了。”我道。话虽然这样说，我却在想，我要怎么逃离桃神的监视，眼看着所谓的电影就要开幕了。

　　这种时候，我也只能拿出最老套的法子：“我去个厕所。”

　　“哦？那让我的仆人跟着你吧。”桃神道。

　　“你的仆人？”我疑惑道。

　　说着只见旁边过来一个极为美丽的旗袍女子，就是在内园开门的那个，她戴着一幅茶色眼镜，正好遮挡了她的琥珀双眼。

　　“秦先生，请跟我来吧。”女子伸出手臂，示意我扶着她。

　　“去吧，我等着看你的花招呢。”桃神冲着我笑道。

　　此时灯光一排排熄灭了，银幕也开始亮起，出现了倒数的那种数字。

　　当我扶着那女子从侧门离开时，剧场内就响起了电影开幕的音乐声。

　　通过侧门的通道能够转到外面的剧场大厅里，大厅里此刻静悄悄的，外面不知何时大雨倾盆而下。

　　厕所在大厅一角拐进去的通道里面，民国剧场的厕所，也就是那样，怎么说也是个上流社会的场合，弄得还不算太差。

　　那个女子就在外面等我，我洗了会儿手，思考该怎么摆脱这个女鬼。

　　她明显就是桃神造出来的人偶怪物，估计形成她的“材料”还是那些受害者的身体。

　　忽然，我抬起头，看到那位自称老师的男子在镜子里站在我身后，但是我往后看，什么人都没有。

　　这个男子，就是人造月亮了。我万万没想到，它竟然能够变成人样。

　　当然，也许是因为这里的时空特异的关系。有一种可能是，他变成这种形态，正是人造月亮已经被发动的证明。

　　“我那愚蠢的弟子，我让你设法出来，可没让你还带着跟班。”人造月亮在我耳边道。

　　“我怎么可能单独跑出来！”我低声说道，“现在我该怎么办？你已经发动了，你应该有办法！”

　　“emmm，我都说了，我怎么可以轻易被你知道我的功能？就算天眼都看不透我的本质呢！这样吧，你帮我起个好听点的人类的名字，我就帮你摆脱那个琥珀眼女鬼。”他讲条件道，“我也想像你一样，有凡人的名字。”

　　“你自己不能起么？！”我问。

　　“这是对你这个学生的考验。我要姓越。”他说，“你是制造我的人，如果名字不是由你来起就没有意义了。”

　　既然承认我是制造者为什么还口口声声把自己当老师？真是个怪人。

　　“越千山，行吗？”我临时只想到这个名字。

　　“还好吧，那就叫这个了，记得帮我办齐各种证件。”人造月亮道。

　　“你是想干嘛？你还真的想去人类社会里立足么？！”我惊道。

　　“你说呢？难道我有个人类的身份你嫉妒了么？嫉妒我比你聪明？比你强大？”他又开始驴头不对马嘴的瞎说了。“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做，我就夺舍。”

　　“夺舍？！”这家伙是不是看了什么修仙？

　　这时，外面的琥珀女终于不耐烦的敲门问道：“还没好么？”

　　“这就好了！”我应声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我现在该怎么做？”

　　我话音刚落，就看到镜中的他竟然化作另一个我，冲着我笑了笑。

　　而在我的身后，真的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我代替你出去。”他示意我不要出来，然后自己打开门跳了出去。

　　外面很快传来刺耳的噪音，像是有无数的尖锐物体在划黑板，我靠在门边等了半天，直到那种噪音消停了很久，才打开门。

　　门外通道里的情景让我呆了一会儿，因为原本还算宽敞的走道里，竟然从天花板到地板，都被密集的划痕所布满，全是朝着通道尽头的方向，就像是有什么在努力抓着四面的墙壁，不想被带走似的。

　　顺着那些划痕的方向望去，是黑沉沉的尽头，好似塞满了什么东西，在稍微有光亮的地方，还能看到地上的血迹和……碎肉残渣。

　　“被打回原形了。一大坨尸体的集合物。”人造月亮总是从我身后突然出现。

　　“你是说，那个琥珀眼睛的女鬼被你打回了原形？就堆在了那边？”

　　他点点头，伸出手掌，手掌上是两颗熠熠生辉的琥珀。

　　“这是被灌注了桃神之力的宝石。但是魔力已经被我洗掉了，只是普通的宝石罢了。拿去玩吧。”他把宝石交给了我，“还是挺值钱的，在这个虚伪的城镇里，这个算是为数不多的真实存在的东西。算是你来这趟桃花镇的收获吧。

　　我带你去见宁老板吧，他正把他的能力投射成一出梦魇电影放给桃神看呢。估计现在桃神已经吓到吐了。”

　　“桃神也会害怕么？”我问。

　　“那是当然，其实他是非常弱小的神，神力远远不够讨伐其他的神，但是却有着能够完全压制其他神能力的保命特技。虽说如此弱小，但是狂妄得不得了，和人类有的一拼。”人造月亮道，“他拼命的想要得到人造月亮的制造方法，还有冒险发动人造月亮——也就是我，完全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这里不是一直是他的主场，什么都是他说了算么？有什么逼不得已的？”我说。

　　越千山笑了一声：“我想你进入桃花镇的那个吊桥时就已经发现了，这个地方不止栖息着一个异神。桃神一直被困在另一个异神身侧。而那个异神一直在沉睡。那个家伙，才是当地正宗的地主神。

　　进入镇子时要经过的一道深渊，便是它存在的证明。那是它曾经醒来时所造成的鸿沟。

　　那个异神，我们就叫他当地的地主神好了，它是纯种的异神，完全不愿意和人类交流，人和神都是它的食物。拥有强大的能力。能力大到可以捕捉黏住不幸来到附近的野神——诸如桃神之流，等它醒来时吞吃。

　　桃神这么玩命，就是为了能够反杀地主神，当然，在漫长的被困住的岁月里，它也膨胀了，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来吧，君华，来学习使用我的第一课。这也是你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为了测试我的性能，不是么？”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好似在邀请。

　　“没错，我正是为此而来。”我握住了他的手。

　　瞬间，我听到我的额头发出了撕裂的声响。

　　然而随着额头的伤痕撕裂开来，流出的血却不是顺着我的鼻梁往下滴落，反而是往上飞的。

　　周遭的一切建筑也在跟着朝着上方瓦解，终于，我们所站在的空间，只剩下那个没有屋顶，没有围墙的大剧场。

　　桃神坐在他的座位上，表情痴呆的看着银幕，而站在银幕前舞台上的，正是穿着进入镇子时服饰的宁老板。

　　我的身体微微后倾，倒在了人造月亮的身上，我低头一看，我的右脚已经回来了，只是没有穿鞋袜。

　　“愚蠢的野神，你真的以为能够困住我么？你真以为你那渺小的诅咒对我和秦君华有效么？”宁老板缓缓抬起双手，就像是舞蹈动作那般，将手交叉举在自己的头顶，“就让我来让方才你在电影里看到的噩梦成真吧！让我来唤醒古老的本地之神吧！”

　　“不——————————————————————————！！！！！！！！！！”

　　桃神骤然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嚎叫。

　　一切幻境顿时被击碎。

　　我们站在荒废的镇子废墟上，周围只有黑黝黝的起伏的群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都干了什么！！！你都干了什么！！！”桃神忽然撑破了它那人形的伪装，瞬间长成了数米高的细长透明异形，就像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它的那样。

　　“那东西让你怕成那样么？真是好笑。”宁老板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是忽然握紧了拳头。

　　地震骤然开始，确切的说，那不是地震，

　　只是从山脉的各处无限从地下冒出许多冲天的巨大蛇身蛟头的怪物，密集的简直堪比少女的长发。

　　这些都是，都是本地地主神的庞大的身躯的一部分。

　　汹涌交织，大概从高空看的景象，就像是黑色的潮汐，翻腾不息，铺天盖地。

　　很快，除了我们站的那一块地，到处都被这密不透风的蛇身所包围了。

　　这些蛇身之所以没有继续将我们所立足的地方都破坏，完全是因为此时此刻，所有的蛟头都在看着天上。

　　连侥幸还未被那些蛟头吞噬的桃神都抬起头。

　　巨大的月亮占据着天幕，缓缓的旋转着。

　　“人造月亮！！”桃神发出了嫉妒的哀嚎。

　　只有一个人造月亮罢了。

　　月球的背面随着旋转的完成终于彻底面向大地了。

　　那是巨大的眼睛。

　　我朝着那天上的眼睛伸出手，缓缓描摹着绝对不会被人类记住的符画。

　　“天月——目震！”我重重划下了最后一笔。

　　眼睛。

　　挤满了夜空。

　　不留一丝缝隙。

　　“秦君华，你多么让人恐惧啊……”桃神发出了重重的叹息。

　　之后————

　　无论是地主神还是桃神

　　都停止了活动。

　　永远的。

　　“第一课，被人造月亮升空后的天眼，具有目震之威慑，在秦君华可以计算以及理解范围内的异神，会被施加被震慑的效果进入停滞状态，直到世界尽头。”越千山道，“好好记笔记，弟子。

　　但是使用后有点副作用，作为还保留凡人身躯的你，会因此而陷入极度的疲惫。”

　　他最后的话语我甚至没听清楚，就歪头睡着了。

　　在遥远到人类无法识别的太古时代，那时候，

　　大地上最先孕育的太初生命，是庞大的巨灵神，它们拥有漫长的寿命。

　　就算所有的异神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巨灵神的对手，它们的能量近乎永恒。

　　和嗜杀成性、残忍残酷的异神不同，巨灵神拥有超高的道德和智慧，它们和平相处，是世界真正黄金时代和诸神时代的开创者。

　　但是它们却不是永生的，也有自己的“寿命”，尽管那寿命对于人类来说，长得近乎永恒。

　　无数亿年过去了，活着的巨灵神寥寥无几，苟延残喘。

　　残存的巨灵神们各自选择了几个大陆作为它的栖身地，寂寞的最后的巨灵神们制造了人类和各种生物，并教授人类各种知识，他们就是神话传说中的创世神。

　　有史以来最强的巨灵神活到了最后，它栖身在亚洲大陆，在神话传说中，它被称为“女娲”。

　　但是它的寿命也达到了尽头，在大概一千三百多年前，是女娲的湮灭之时。

　　但是女娲无法看到自己湮灭的具体时刻，所以她委任了一个凡人来替她“注视”自己的涅槃之时，并给予了那个凡人一个可以“看”的礼物——天眼。

　　凡人出色的完成了女娲交托的任务，同时也“看”到了可怕的未来——女娲死后，她的死亡产生的巨大的涟漪效应会导致新的物种——残酷的异神的孽生。异神横行，人类也即将走到末路。

　　异神统治世界时代即将来临。

　　因为想继续保持女娲所创造的文明，这个凡人利用天眼来设局，在女娲死后，与异神进行交易，用尽一切方法，延缓甚至阻止异神消灭人类的时间。

　　这种拉锯战，持续了足足一千多年。

　　由于这个凡人可恨的举动，异神疯狂的诅咒着他，让他每一世转世都遭受极大的痛苦。

　　然而却也有异神因此而疯狂追着缠绕这个凡人，甚至甘愿与他一同坠入轮回，替他承受每一世的千刀万剐。

　　那个凡人，因为与缠绕自己的异神纠缠得时间太久，久到甚至已经开始遗忘自己坚持与神抗争的初衷了。

　　不再是守住女娲的文明遗产。

　　也不再是守护世间的凡人。

　　而是————

　　不想那个异神离开自己，不想他放弃他所栖身的那个人形，不想他所嬉戏的凡间这个舞台消失。

　　而那个异神……

　　他最初对那个凡人说：“我缠绕着你，只是因为你够有趣，够大胆，够无情，我想看你能给神带来多大的恐惧，多大的震撼。一旦我发现你也不能免俗的像其他凡人一样动情，那我就立刻吞噬你。因为你和无聊的凡人一样了！那就太无趣了！”

　　其实，早就开始动情了，不是么？

　　那个异神早就开始察觉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哪一世，哪个时间洪流的片段开始，

　　它开始纵容他的多情？

　　他开始忘却自己真正的职责？

　　直到————

　　在某一次的转世时，由于世界之理巨大的倾斜，人类陷入了最悲剧范围最大的战火，

　　他们彼此都忘记了自己的初始身份，

　　尽情的、浓烈的、不顾一切的，

　　只盼望着，

　　彼此能够在一起，握住对方的手，一起笑，

　　就满足了。

　　“我说，君华，今后我们到了美国，我赚钱帮你开学堂，你不用再东奔西跑了，我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你的心愿就这么简单么？一点出息都没有。”

　　“我就这点出息。我就只想着这个而已。”他灿然一笑，把头靠在身旁男子的肩膀上。

　　啊，我在梦中遥望见了那两个人坐在夕阳下的水边，还听到了他们的低语。

　　但是他们离得我又那么远，而且越来越远。

　　“君华，世界倾斜不是你的错，是人类自己陷入了私欲的罪恶深渊挑起了战火，不是因为你忘记了自己是谁。不是因为你没有去守护他们。”宁老板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他还穿着民国时的长袍。

　　“宁老板？”我看着他，他却只看着前面。

　　我忽然意识到，他这些话，似乎不是对现在的我说的。

　　“所以你不用自责了，也不用去救国、不用去抗日了，跟我在一起吧。”宁老板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比凡人还要蠢，还要傻，我早该吞噬你……但是……我要你活！

　　凡人要你死！诸神要你死！

　　但是

　　我要你活！”

　　我呆呆的看着他，

　　看着他的眼泪缓缓滑落。

　　宁神。

　　到最后。

　　你却动了情。

　　人情。

　　——

　　在目睹了人造月亮升空之后。

　　那一夜，我做了漫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