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妃稍稍一愣,随后立即明白过来刘妃这是在为她开脱——开脱着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抑制不住眼一热,簌簌落泪。
春樱鄙夷这幼稚的把戏,暗中不屑:果然是贤良单纯的女人,这样三言两语就想求得保全,简直自不量力!她绝不会放过她们其中任何一人。
武曌看得明白也听得透彻,非但没有同情,反而心生厌烦,此时她根本不在乎巫蛊之事是否属实,只想尽快解决了这些眼中本就容不下的沙子。
“好了,我该说几句话了吧?”女皇慢悠悠的声调往往才是致命的信号。
“奴婢该死,一时情急,竟是这般逾越规矩!”春樱装着告罪。
武曌没理睬她,看了并排跪在地上凄凄楚楚的女子,“你们又哭又闹,喋喋不休,可惜全然不得要领,我只问一句,你们的儿子被我抢在身边,真的一丁点儿怨言都没有?”鼻中嗤了一声,提高音量,“说实话!”
窦妃心上透凉,她又怎会舍弃刘妃独活?目光变得坚定有力,不再连喘气都要克制几分,脸上随之浮现出怪异的笑容,“陛下,设身处地,您的儿子被废杀、被流放、被幽禁,您的心中是何感悟?妾身只能回答,母子之间血肉相连,莫说被人为分离,即便只是片刻不见,也是心如刀绞,当然如陛下这样成就丰功伟绩的人,不能与我们这些凡俗妇人比较,自是另当别论。”
武曌面部肌肉抽了抽,笑道:“你以为几句话就能激怒我?我不同你计较。”扭头看向春樱,“她来和你们计较!”起了身,直一直腰,态度轻慢,“真是费神费力,我出去晒晒日头,除一除这身晦气。在我回来之前,春樱,你可把这事处理好了,我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更没见过这两个人!”
女皇的话等于把二妃的生死交到了春樱手上,她本就嚣张,少了女皇的制约后,凶光和戾气释放得更加彻底。
“来人,把这两个贱货关进暗阁里!”春樱还没想好该怎么慢慢折磨她们,只是简单吩咐了一句。
刘妃与窦妃相视一望,谁也不知这殿内居然还有处暗阁,本就生机渺茫,此时更加确信了明年今天便是她们的死祭,既已无从更改,不如走得从容些。彼此搀了一把,不等那些帮凶近身,刘妃斥道:“我们姐妹会走!别用脏手碰我们!”
到底是惯于伺候人的奴婢,立即被震慑到了,都看向春樱,等着她继续发号施令。
春樱摆出毫不在意的姿态,傲然道:“随便她们,死到临头就让这二位尊贵的娘娘摆摆谱,谁让我是个大度且仁慈的人!
窦妃听了这矫情又虚伪的话,以谈笑的口吻对刘妃说:“姐姐见过猫哭老鼠没有?”
刘妃顺了她的话展开去,“以往没见过,今日开眼界了,原来猫真的会哭,哭起来还挺讨人厌!八成不是什么好猫,野猫而已。”
“没错,我就是猫,而你们如今怕是连老鼠也不如!老鼠尚有爪牙在,你们却是正待剖腹刮鳞的鱼!”春樱厉着声,指一指殿内角落处,那里陈列着一排瓷器,想必正是暗阁所在,“也是凑巧了,我正好爱吃鱼,尤其是切鲙,今日便让你们见识见识野猫的厉害,美中不足的是皇嗣不能亲眼目睹,想来真是一桩憾事,真想看到他在我面前痛哭忏悔的模样。”她叹了口气,像是装的,又像是真的,脸色转变得极快,瞬间变得阴沉沉,“给我关进去!”
二妃被几名五大三粗的杂役推进了暗阁,那是一处狭窄逼仄的空间,黑漆漆一片,无光无热。她二人蜷着身,双手抱住膝盖,都看着对方,无奈看得并不清楚,刘妃先开口:“没想到你我姐妹一场,不曾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窦妃微微一笑。
刘妃也笑笑:“你和八郎一样,总是相信这些虚无的东西。”
窦妃鼻子一酸,忍不住说:“我们都走了,他怎么办?他如何撑得下去?”
“他是大唐李氏的人,垮不了,何况他还有成器、隆基他们,他还有婉儿。”刘妃越说越不是滋味,眼泪也落了出来,迅速擦去强颜一笑,“你看我,还想着安慰你,自己都劝不好。”
窦妃在黑暗中紧紧握了她的手,用力一捏,“你我今日绝不会枉死,暗室欺心的人必然会遭天谴!八郎吉人天相,必有苦尽甘来的一天——”
话刚勉强说完,只觉暗阁中本就稀薄浑污的空气突然变得浓重了,呛得眼睛发涩、耳鸣头晕,很快口唇也僵硬枯裂……
“姐姐,有毒烟!”窦妃一开口便呕出血来。
刘妃的情形更甚,一只眼几近失明,流出黄中带红的液体来,喉咙之间似有无数细针在扎,很快心口处像是从内爆开,用尽最后的力气只说出了几个字,“死不足惧。”
窦妃艰难地盘腿而坐,开始去想象佛祖圆寂时诸恶俱灭,如果今日一死,能为至爱之人带去福报,此生又何尝不是功德圆满?
暗阁之外,春樱戴着面巾,不停地叮嘱,“别让她们死的太快!”投毒的人发挥不稳定,并未想到阁内之人去得骤急。
毒雾散尽,剩下两具变了形的青色尸体,春樱借着油灯,仔仔细细欣赏了一阵才满意道,“夜间混在倒泔水的车里丢出去!这副尊荣,怕是连喂狗都不行!随便找个隐蔽的地方给处理了。”
月黑风高,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是在嘉豫殿外的树丛后定住了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殿门,生怕一眨眼的功夫便错过了与母亲相聚的机会。
李隆基早些日子就得了准信儿,嫡母和母妃会在今天前往此处拜见女皇,天刚灰亮,他便悄悄起了身,逃了国子学的课程,偷偷摸摸躲在了这殿外,他深知嫡母和母妃谨小慎微,生怕得罪女皇,必然是赶早来参拜献礼。
果不出所料,他很快便见到了她们,即便只是远远地看着,他的心里也满是欢喜,寻思着最多半个时辰,或许更短,母妃她们就会出殿,虽然年纪不大,李隆基也知道皇祖母不喜欢父亲宫里的人,因此断定殿内不会有很长的谈话。他隐在树后耐心地等着,谁知这一等大半天过去了,半个人影儿也不曾见到,暗想难不成破天荒嫡母和母妃她们被留下用膳了?又等了等,晚膳的时辰都过去了,仍旧不见踪迹,令他大为惊疑的是,这其间女皇早就提前出了殿,这可真是诡异,他冥思苦想仍旧得不出答案,脑中的不祥之兆一闪而过,又立即被他否定,试想天下都在掌握之中,女皇何必与这两个无足轻重的妇人计较?他没有轻视嫡母和母妃的意思,只是对于手握权柄的人来说,根本没有必要去踩蚂蚁。
想法是豁然了,心中的忧虑却不减反增,李隆基恨不得闯进殿内问个究竟,可理智最终战胜了冲动,他决定继续等下去,一直等下去。
如今已是夜深,殿内的宫人早就陆续散去,只剩下几个打扫和看守的,来了收泔水的车,装了满满两桶,缓缓往宫外驶去。
李隆基打了个冷颤,他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的母亲正在离他慢慢远去。他痛苦地蹲身下去,生生将嘴唇咬出一道血痕,猛然站了起来,撒腿便追了上去。
车辆再迟缓,也非人力能及,他跑出几条宫道,马车开始加速,他也被巡逻的金吾卫拦了下来。
“得罪了,小殿下。”手持长戟的禁军将领执法如山。
李隆基血红着眼:“放我过去!这宫城是我家,你没资格挡我去向!”
“小殿下,这是洛阳宫。”宿卫将军低声道。
“洛阳宫和大明宫有何不同吗?”李隆基凛然反问,“即便是大周,它也脱胎于李唐,任何人都不能数典忘祖!”
将军明显怔了怔:果真是少年出英雄!四下迅速一望,正欲劝解,传来一个矜重却不失温柔的女声。
“将军!楚王殿下迷了路,为何不送他回宫去?”婉儿在秘术省翻看典籍忘了时间,觉察之后才匆匆离去,不想遇到这一幕。
“内舍人!”他戎装在身,行的是军中之礼。
婉儿看了看这威武的青年将领,只记得他姓刘,武举出身,但并非不通文墨,顺道问了问,“请问将军姓名?”
“在下冀州刘幽求。”
“原来是刘将军,失敬。”婉儿客气道,面向李隆基施礼。
李隆基却急急拉住了她,“我有话和你说。”没有称谓,没有寒暄,只有单刀直入的爽性,这做派全然不像是幼学之年的孩童。
婉儿见怪不该,简单与刘幽求一别,便跟在李隆基身后。
走出没多远是个拐角,他停了下来,转过身,“你替我去打探一番,我的嫡母和母妃还在不在嘉豫殿?”
婉儿听他说得奇怪,问道:“出了什么事?”
李隆基长话短说,将这一整日的见闻几句概括,末了加上一句:“你去打听时要小心些,盘问那些不起眼的角色,容易找到真相。”
“殿下,我先送你回五王宅,你的兄弟寻不到你,如今怕是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婉儿担着心。
“无碍。”李隆基一张脸冷冷清清,“他们一定以为我和嫡母、母妃在一起,我若是现在回去了,他们的不安才会真正开始。”
婉儿心疼着,想着方法安慰他,“或许刘娘娘和窦娘娘只是被留宿了,殿下你先不要想这么多,好好珍重着,这才是最上乘的策略。”
“你不要再和我说这些有用没用的,我就在此地等你的回复。”这瘦小的身躯无比强韧。
婉儿点点头,只为成全他的执拗,“我这就去嘉豫殿。”见他穿着略显单薄,寒夜里的风尽头正足,她将身上的披肩强行往他身上一套,按住不松手,“这样待着,等着我。”不等李隆基反对,又说:“你若不听我的,我也不听你的。”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或搜索热/度/网/文《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