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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丁把牙齿收拾一新，整个人感觉神清气爽。更让他兴奋的是，领导找他谈话了，是关于提拔的问题。市委秘书长下放到下属的县做县长，自然是副秘书长顶缺，这样一来副秘书长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市政府的几个秘书，论资历和能力自然非马丁莫属。马丁在机关苦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出头的机会。

　　那些天，马丁的心情出奇得好，人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马丁把这个好消息汇报给了黄家达。黄家达也很高兴，一高兴就邀请马丁晚上出来吃饭。

　　这天晚上，马丁和黄家达邀请了几个朋友，到一家重庆德庆火锅吃饭。菜吃得不多，但酒喝得十分热闹，席间的气氛一直很热烈。马丁和家达都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两人的关系一顿酒下来就拉近了许多，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黄家达是个好兄弟，马丁没想到活到三十多岁才交上这么一个兄弟，心里就感慨万千。

　　吃完饭其他人陆续都告辞了，黄家达和马丁的情绪依然很高涨，人一高兴就似乎年轻了许多岁，有用不完的精力。这样两个人又找了一家洗浴中心去洗桑拿。

　　两个人躺在水池里闭目养神，水温刚刚合适，人泡在水里感觉浑身的每个毛孔都被慰贴得那么安逸。在水的抚慰下，马丁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晕晕忽忽的。

　　正是这个时候，马丁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睁开眼看去，但水气氤氲中黄家达的面目模糊不清。马丁起身从水里趟了过去，在黄家达身边坐下，纳闷地问，怎么了？

　　黄家达的神色有些严肃，说，这次升职你有多大把握？

　　马丁想了想，五分吧。虽然说在市政府的几个秘书里我的资历最老，可在机关混很多东西不全是靠能力，官场上的东西十分复杂。

　　黄家达点点头，说，是这样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告诉我，这次我一定尽全力帮你。

　　马丁心里十分感动，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马丁看了看黄家达，黄家达也正面色诚恳地看着他。黄家达拍拍马丁的肩膀，说，不瞒你说，今晚上我把这里包下来了，就想跟你说说心里话。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这么看重你吗？

　　马丁点点头，又摇摇头，懵懂地看这黄家达。

　　黄家达的神情变得有些沉郁，把身体深深地埋在水里，眼睛盯着布满水蒸气的天花板，很萧索地说，因为上学的时候只有你把我当朋友。上学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不好，加上牙齿又不好，总是坐在教室最偏僻的角落，是个被人忽略的角色。其实我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他们对我的不理不睬严重伤害了我。只有你帮助过我，更没有看不起我，我这辈子都会记住你对我的好。

　　马丁听到这，心中十分感动，都差点忍不住泪眼婆娑了。

　　黄家达继续说，这次提拔对你来说是个机会，不容错过，对我来说也是个机会，所以我一定帮你。我知道，你要是混好了，也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马丁用力点点头，十分爽快地说，有什么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尽全力。

　　黄家达微微一笑，伸手从池子旁的椅子上拿来烟和火，点燃一只放到马丁嘴里，自己又点燃一只。马丁本来想说自己已经戒烟了，可这么好的兄弟亲口点的烟如何能拒绝？

　　黄家达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说，银城的水质被工业污染得太严重了，很多从这里出生的人从小就是氟化牙，我自己就深受其害。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市委的很多领导都是氟化牙，这样不行，政府的领导代表着一个城市的形象。很多时候，细节绝对成败。克莉奥佩屈拉的鼻子决定了罗马帝国的兴衰，由此可见，一切巨大的后果都有可能因为小小的细节而影响最终的结果。马丁听了半天也没太听明白，他就搞不懂黄家达给他说这些有什么用，纳闷地看着黄家达。

　　黄家达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说的是，作为代表政府形象的机关干部，不能光靠衣着，还要注意修饰自己的牙齿。你在市委领导身边工作，我是希望你能帮我做做说客，在市委更领导面前递递话，来买我我们厂出产的产品。如果市长都用了我们的产品，那无疑是最好的广告。这些天来，我突然有一个梦想，把银城建立成一座假牙城，外地人一提起银城就会想到假牙，一想到假牙就想到银城。兄弟，你一定会支持我，对吗？

　　黄家达目光热切地盯着马丁，马丁心里有些犹豫，虽然黄家达的提议在某种程度上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但马丁清楚要实现这个梦想有非常大的难度。然而黄家达的目光不容马丁回绝，他点点头，轻声说，我一定帮你。

　　市委马丁提拔的事已经在党委会上讨论过了。据可靠消息，存在一定争议。争议主要是有人希望把自己的人提拔上去。但部分领导的态度很明确，这次一定要考虑马丁同志，马丁同志为党为人民工作这么多年，组织上一定要考虑他的个人前途。

　　马丁为此忧心忡忡，在正式文件没有下发之前，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因此马丁这段时间上窜下跳，着急上火。心里急，偏头痛就犯了，半边脸肿得像个猪头。黄家达打了几次电话约马丁出来坐坐，马丁都因为牙痛推掉了。

　　被拒绝了几次，黄家达有些不高兴，说，这个事情你干着急有球用，得想办法。你先出来，咱们想想办法。话都说到这份上，马丁也没理由再推辞，跟黄家达约好去老地方喝酒。

　　两个人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喝了半天闷酒，没想到更有效的办法。黄家达在银城立足的时间不长，认识的市领导有限，而且不是过硬的关系，何况政府要提拔任命一个干部，是要从多方面考虑的，不是有钱就能解决问题。因为马丁的心不在焉，喝酒的热烈气氛就没出来，都觉得挺没劲的。这次聚会不欢而散，十点多就各自回家了。

　　马丁走到楼下发现小区全部停电了，各家点的都是蜡烛。最近一段时间，市里在修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挖得到处冒水到处停电。楼道里没灯，马丁因为戒烟，火机也没带在身上，只好摸黑上楼。上到四楼时，不知哪个缺德鬼把一个箱子放在楼道上，马丁硬生生摔了一脚，嘴巴磕在了水泥楼梯上。马丁只听见咯蹦一声，顿时天旋地转，嘴巴传来一阵入髓的疼痛，人差点没晕过去。然而马丁感觉比疼痛更强烈的却是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完了，门牙全掉了。接着，马丁就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这一跤的结果是马丁付出三颗半门牙的代价，浑身多处软组织受伤，差点还落个脑震荡。在提拔之前发生这样的事这不是个好兆头，马丁因此有些恨黄家达，要不是他硬拉着自己去喝酒，也不会出这样的事。马丁在医院里躺了几天，心急如焚，这几天是关键时期，自己人不在现场，不掌握具体情况，天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

　　这天老婆给马丁送鸡汤的时候带来几份报纸。马丁喝完汤就躺在床上看报纸。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头版头条的一条消息惊得马丁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报纸上赫然写着：

　　本市著名企业家黄家达法先生的被绑架

　　马丁心惊肉跳看完这条报道，算算日子，被绑架的时间正好是那天跟自己喝完酒的夜里。天哪，如果继续喝下去，被绑架的就不仅仅是黄家达，而是他们两个。

　　马丁从报纸上得知，那天夜里黄家达在回家路上，连车带人被一伙劫匪绑到郊区。之后劫匪打电话到黄家要两百万。黄家人秘密报了案，警察连夜行动，经过一个昼夜较量终于把黄家达救了出来。不过黄家达由于受了不少非人的折磨，据称精神受到很大伤害，目前正在医院治疗。

　　马丁看完报道仍然心惊不止，想抽根烟，摸完全身都没找到一支，医院也不允许任何人在病房里抽烟，心里更加惶恐不安。马丁在病房里转悠半天，决定还是给黄家达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黄家达在电话里叽里咕噜说了半天，马丁都没怎么听明白。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含混不清，说话时像是什么地方露气，吐字不清晰，言辞十分模糊。马丁的牙还没来得及修补，说话也露气，字咬不真，吐出来的字句也很别扭。两个人沟通上前所未有出现了障碍，连比带画张牙舞爪说了半天，双方都觉得这样通话太费劲，听也听不清楚，说也说不明白。最后黄家达干脆掐断电话，很快发过来一个短消息：我的牙全掉了，嘴巴疼得厉害，不想说话。你到人民医院的302特护病房来。

　　马丁在护士的带领下找到那间病房，一进门就看见鼻青脸肿的黄家达正躺在床上吞云吐雾。护士分明看到了，可视而不见，一转身关上门就走了。

　　看到马丁进来，黄家达没吭声，神情显得很疲惫，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坐下来。马丁想笑笑，可实在笑不出来，表情就僵在那里。黄家达也好不到那去，咧了咧嘴，试图说点什么，可面部肌肉立即引来一阵疼痛，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马丁纳闷地问，你想说什么？黄家达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很痛苦。马丁沉吟片刻，掏出手机在在眼前晃了晃。黄家达会意地笑笑，却笑得空无一物。马丁这才发现，黄家达的牙齿全部不翼而飞。马丁这一惊非同小可，那一口耀眼的钻石牙齿可是他的金子招牌。

　　马丁用短信问道：怎么回事，你的牙呢？

　　黄家达回复的短信跟他此刻脸上的神情一样愤怒：老子的牙齿被人绑架了，那群混蛋不要老子的命，只要老子的牙齿。，这些用锤子敲掉了老子三十颗牙齿，连智齿都没放过。

　　马丁回复道：他们是什么人？

　　黄家达回复道：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就是冲着我的牙齿来的，一上来就把我的牙全给敲掉了。，老子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对了，你是怎么回事？

　　马丁回复道：嗨，那天跟你喝完酒在楼梯里摔了一跤，磕掉了三颗半门牙。

　　黄家达板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褶皱，他似乎在拼命克制着，因为笑容也会招来肌肉撕裂般的疼痛，因此表情显得异常古怪，像戴了一副面具。他皱着眉头，继续回复短信：你也够不走运的。现在咱们可真的成了难兄难弟。

　　马丁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巴吱吱吱地笑了，接着回复短信：没事，牙齿掉了咱们再去弄副假牙戴，肯定比真的要好看。

　　黄家达点点头，伸出手拍拍马丁的手背，又回复了一条短信：等病好了咱们再去喝酒，洗桑拿，对了，还要泡妞。哈哈哈

　　两个人叽里咕噜哈哈大笑，嘴巴大张着，彻底暴露了口腔里的致命缺陷，笑容空洞洞的，没有了牙齿，因而没有丝毫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