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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在丁狗剩的软硬兼施下,丁大狗违心的与山里那个姑娘见了面。
见面的地点是在媒人家里,两家人带着儿女坐在了一起。与文娜相比,这个姑娘显得扭捏多了,看见人来了也不吭声,只顾低头玩手帕,时不时猛地抬眼偷看丁大狗一眼。她肯定是装的,丁大狗心想,山里姑娘野着呢,你看她,坐也没个坐相,见了人连句话都没有,一点礼数都不懂。同时,丁大狗被这姑娘贼眉鼠眼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屁股下像放了地雷,浑身都不对劲。说良心话,这姑娘不算丑,可身上流露出的气息不对,透着粗野、做作和势利,丁大狗从心眼里就没看上。
丁狗剩倒是挺满意,吧唧吧唧抽着烟。他看中的是这姑娘的一副好身胚,脸盘大,身体好,是个干农活和生养的双料好手。惟一不足的是眼睛太小,可眼睛小并不影响干活和生儿育女啊。
巧的是,这个姑娘也在水泥厂上班,不过不是正式工,目前还只是学徒。媒人介绍到这,丁大狗心里一阵慌乱,她和文娜是不是认识?文娜知道了这事,会怎么想?丁大狗脑子里乱成一团草,此后别人说什么一句都没听进去,他不知道日后自己以何种面目去面对文娜深情的目光。
在丁大狗神情恍惚的时候,对方给丁狗剩抛出了一个难题:这门亲事有个前提条件,就是帮助这个名叫秀艳的姑娘工作转正。想转正不难,要两万块钱。否则一切都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两万块钱并不是个小数目,丁狗剩心沉了下去。
从媒人家里回来,丁狗剩一宿没合眼。他和王桂花商量了一夜,也没研究出个对策。这门亲事的风险太大,成了还好说,要是不成那两万块钱就等于扔到水里了。两万块钱在农村意味着一套房子,两年的总收成,那些钱换成十块钱的票子足足可以铺满二亩地。
第二天一大早,丁狗剩就骑着摩托车去找媒人,想让媒人拿个主意。媒人剃着牙花子听丁狗剩唠叨了半天,一脸智慧地说:“我说丁狗剩啊,你咋是个糊涂蛋呢。你想想,这事冒点风险也值得呀,那姑娘转正了,工资就高了,以后进了你家门挣的钱不还是你家的。这叫前期投资,只赚不亏的买卖,你咋这么想不开哪。”
一句话就打消了丁狗剩心中的顾忌,他一拍脑门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把脸蛋笑成了一朵花,幡然醒悟了。一点没错,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两万块钱我儿子就娶不到媳妇。钱么纸么,花么,花光了再挣么。
不管丁大狗同不同意,丁家老掌柜的拍板了,花两万块钱给秀艳在水泥厂把工作买下了。秀艳一转正,丁狗剩就寻思着该张罗着订婚的事了。
文娜和秀艳果然是认识的,不仅认识,秀艳还是文娜带过的徒弟。秀艳转正后挺得意,除了炫耀自己现在的国家正式工人身份,还到处托人打听丁大狗这个人。她很快打听到此前丁大狗和文娜的事,秀艳为这心里疙疙瘩瘩,旁敲侧击地问过文娜。文娜也听说了秀艳和丁大狗的事,心里难过极了,可老掌柜那一关怎么也过不去,难免有些绝望。那一段时间,丁大狗也再没电话打过来,想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可实在拉不下面子,不太好意思问,毕竟是自己家里的缘故。秀艳问的时候,她没有隐瞒,如实相告,并不遗余力地夸赞丁大狗的人品。秀艳撇撇嘴巴,小眼睛翻着白眼,“不瞒你说,那个小伙子我根本就没看上,看上去傻乎乎的。也就是他家给我把工作转正了,欠人家的人情,没办法么,你说我咋这么命苦呢。”既然人家这么说,文娜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低下头不再言语。
一下班,文娜就打通了丁大狗的手机。这是丁大狗第一次接到文娜主动打来的电话,他预感到可能是问自己和秀艳的事,不过他表现得还算镇定。像往常一样,他漫无边际地胡扯了两句。文娜这回不再矜持,她问:“你这么长时间咋不给我打电话哩,是不是重新找了人把我给忘了。”丁大狗嘿嘿嘿地傻笑说最近太忙了,没顾上,正准备打呢电话就来了。文娜不依不饶,她步步紧逼地问:“听说你跟我们厂的秀艳要订婚了,我不知道是该恭喜你呢,还是该狠狠骂你一顿。”“那是我老子逼的,”丁大狗慌忙辩解道:“其实我是不同意的,可我没办法。”文娜又接着问:“那你给我说句实话,你到底啥意思,那女娃你看上没看上?”“我都说了这不是我的意思,是家里人逼的。”丁大狗说:“那姑娘我根本就没看上,素质差得很,走路的样子难看死啦,我一看见她就够了。”话说到这,文娜也不好再逼问什么,她叹了口气,很萧索地说:“其实我没权利怪你的,都是我们家不好才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以后有空给我打电话啊,我再看看能不能做通我爸的工作,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五
秀艳转正一个月后,两家人就紧锣密鼓地张罗起订婚的事了。事实上是丁狗剩和王桂花着急,山里那家一点也不急,他们步步为营,晨钟一样撞一下动一下。婚事进展得并没有预想的那么顺利,谈判进入到了拉锯战。自从秀艳的工作转正之后,山里那户人家更加有恃无恐,动不动就提个要求,一个要求不够还有两个要求。丁狗剩一天几趟往媒人家和山里跑,他是越跑越气,越跑越窝火。,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那么痛快给秀艳把工作买下来,山里人太狡猾,这是卸磨杀驴啊。为这,丁狗剩没少埋怨媒人。媒人也有自己的理,当初可是你答应的,怎么现在反倒怪起我来了。我做了半辈子媒,没见过你们这么难说话的。
问题出在了彩礼钱上。对方要两万,订婚时先给一万,结婚时再给一万,一分都不能少。丁狗剩不想给这么多,因为给秀艳买工作已经花了两万,再给两万总共就四万块了。没谁家光彩礼就花这么多的,你姑娘又不是金枝玉叶,我们家也不是大财主,哪能要这么多!对方的理由也很充分,先前那两万块不能算,工作是买了,可那等于是给你自己家买的,以后女儿嫁过去,挣多挣少又不是我们家的。
婚事就僵在这里了。丁狗剩操劳了一辈子,总共就攒下几万块钱,这一下子就彻底给掏空了,下面还有两个儿子可怎么办?这钱是拿得出来,可那都是汗珠子摔八瓣挣的血汗钱,又不是弹弓打下来的,掏一块钱都跟割肉似的心疼。
心疼归心疼,对方咬定青山不松口,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丁狗剩一筹莫展。难哪,这年头娶个媳妇咋这么难呢。
可再难这儿子总得娶媳妇,丁狗剩和王桂花商量了好几天。如今的形式是骑虎难下,只能进不能退。丁狗剩咬咬牙,同意了。
丁狗剩一松口,那边也十分痛快,敲定在中秋节订婚。
事情一敲定,丁狗剩就打电话通知了丁大狗。丁大狗一瞬间万念俱灰,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想起和文娜在一起度过那些日子,以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和甜蜜的笑容,丁大狗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吞噬着他的血肉,这疼痛撕心裂肺,真让人痛不欲生。
他知道这婚事已经是铁板订钉了,由不得他答应不答应。此后丁大狗强忍着再没主动给文娜打过电话,打电话还有什么用呢?还是算了吧,也别耽误了人家姑娘。倒是文娜经常打电话找丁大狗,丁大狗心灰意冷,态度总是很淡漠。文娜能感觉得到,可她的热情没有丝毫减退,甚至比以前更热烈了。文娜越是热情,丁大狗心里的愧疚就越浓烈。他这才真正领悟到,
日子像流水一样从指缝里一点点流逝,转眼间夏天就过去了,中秋节的婚期日渐逼近。丁狗剩打电话给丁大狗,让他这几天请假回去几天,把婚事办了,他们悬在半空中的心才放得下。
中秋节的前两天,丁大狗从西安回来了。家里准备得差不多了,一万块钱彩礼也提前经媒人转交到亲家手里,只是秀艳的衣服还没有买。按当地风俗,这衣服要男方亲自带着女方去采购。第二天丁大狗就骑着摩托车带着秀艳去县城买衣服。
去县城的路是条老路了,路面坑坑洼洼的很不平整,加上丁大狗的车技又不是很熟练,摩托车开得很是颠簸。坐在后座上的秀艳被颠得一个劲哎哟哎哟的叫唤,嘴里埋怨着丁大狗的技术不过关还逞能。丁大狗被埋怨得十分烦躁,心里也窝着一股火,嘴上又不好还口,就故意往有坑的地方开,颠得秀艳差点飞出去。秀艳叫唤得越痛苦,丁大狗就越开心。他还把摩托车开得飞快,等到了县城,秀艳的心都快被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