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到啥地步了?
话说丁人凤喝着丁二狗倒的酒,喝了几杯就忽然动情起来,说,二十多年了,第一次跟家里人一块生日,没想到丁二狗竟然还记得他的生日,还专门回家来。丁人凤这么说着,喝了丁二狗敬的酒,丁二狗却一阵惭愧,脸不由得红了。
两个人喝了大约有半瓶酒,丁人凤才摆手说不喝了,丁二狗起身收拾了桌子和酒瓶,等丁人凤起身,他还犹豫着说不说邓小勤他爹交代的事情。这事儿的确让丁二狗很闹心,过年才算二十岁,谁愿意这么早就提婚事儿,可是丁二狗自己也知道,这事儿不提是不行了。
丁二狗很理解邓小勤的压力,他倒是有些后悔把邓小勤带到李店村那边去了,说不定就是哪一次无意中让人给看见了,他们没看见别人,别人未必就看不见他们呀,这样一来二去,终究纸里包不住火。
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要是不提这一茬,邓小勤就很难看了,在农村,一对男女的关系到了这份上,女方就被动了,要是丁二狗真拖着这事儿,邓小勤的父母脸上必定挂不住,父母脸上挂不住,邓小勤就不会有好日子过,邓小勤没有好日子过,丁二狗就必然在老龙镇没好日子过了。
丁二狗正犹豫着提不提这事儿,或者说这时候提这事儿合不合适,丁人凤却来了兴致,非要丁二狗跟他一块出门,上山上去看看,赵玉环说,天这么冷,你刚喝了点酒,上山去干啥?
丁人凤说,就是喝了点酒,浑身热,才到山上去走走嘛。
丁二狗见他心情好,殷切地想带儿子到山上去看看,心里虽然不情愿,却也不好扫信,只好说,妈,我爸想去,就让他去吧,我俩一块去,怕啥?
这天确实有点冷,虽说入冬不久,却也寒气逼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的样子,丁人凤穿了件那种帆布的工作服,在外面套了一层薄袄,丁二狗也穿了夹袄,扛着镢头跟着丁人凤上山了。
两人出门走在路上,丁二狗才发现丁人凤回家几个月,确实老了不少,他的脸色再也不是刚回家时那种白净,而是粗糙黝黑,头发也灰白了不少,也确实是山村岁月催人老,加上他那为了尊严和面子的执拗劲儿,估计山上的活儿也是不节制地干着,把人劳累坏了。
两人路过韩香水家的时候,丁二狗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从初夏到现在,好像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事情,需要丁二狗来回味,韩香水家大门紧锁,一副没有人间烟火的样子,王兔子自然还在王福元的砖厂忙乎,这个家也就这么冷了。
两人走了大概快一个小时,才到了青龙山上,站在半山坡,丁二狗才看全了丁人凤的杰作,那二百多木山坡地,已经让丁人凤和赵玉环全部给用铁丝和木桩围了起来,也是防止牲口闯入,丁人凤两口子已经整出了十几亩的,那些土堰自然是培植树苗用的,看这个架势,丁人凤还真要把这青龙山的半个山坡都给弄成林子啊。
丁人凤指指点点地给丁二狗说了许多,最后才问,爹搞的阵势咋样?
丁二狗也是为了让他高兴,说,反正在猩猩湾,我没见人干过这么牛的事儿。
这话虽然是为了让丁人凤高兴,却也是实话,在猩猩湾,规模浩大的农田水利工程有过,植树造林也有过,但是对于整整一个村子的集体劳动来说,也不算啥,现在,丁二狗可以想象,丁人凤和赵玉环两口在,在这儿面朝黄土顶着太阳日复一日地干活,多少有些悲壮的色彩。
王大头有这便利,但是王大头却对不会干这事儿,他的预制厂也早就开业了,半个月前,丁二狗在老河二中校园里溜达,碰上了王青霞,丁二狗也就是搭话问候了两句,王青霞就开始兴奋地说预制厂如何如何,大概意思还是想让丁二狗觉得后悔,丁二狗说,我都叫人把你弟收拾了一顿,你爸不记仇?
王青霞说,我爸记啥仇?我弟那样子我爸还能不知道?我爸回家后就说打得好。丁二狗心想,这王青霞还真是单纯,自己的爹是啥德性都看不出来。
不过现在想起王大头蒸蒸日常的预制厂,再看看眼前这寒风中坑坑洼洼的山坡,丁二狗还是心里不是滋味,他确实没想明白,丁人凤在城里混了二十多年,到底是啥脑子,会选择做这么一件事儿。
好在丁人凤自己兴致勃勃,赵玉环也跟在后面很卖力,丁二狗也就无话可说了。过了一会儿,丁二狗问,爸,咱这种树,多少年能见效益?
丁人凤说,这长线短线的效益都有啊,山上土好肥足的地方育苗,苗子长到大拇指粗的时候就能卖了,一颗苗子卖一两块钱,一年也卖五六千呢,长线的吧,一棵树长到手腕粗,也就能卖几十块了。
丁二狗说,那销路呢?哪里会要这么多的树苗?
丁人凤看着远山,信心十足地说,这个不用愁,只要你有货,没有卖不了的。
丁二狗说,你心里有数?
丁人凤说,我心里没数,咋会干这个事儿,我干之前早就打听好了。
既然到了山上,当然也不是白来的,丁人凤带着丁二狗开始整理土堰,两人一会儿就忙得满头大汗,一个土堰差不多整了一半的时候,两个人坐下来抽烟休息,看着远处弯弯曲曲的无名河和围绕着无名河的猩猩湾人家,在灰蒙蒙的烟雾中鸡鸣狗叫冒着炊烟,丁二狗才试探着问,说,爸,你说我现在找对象订婚咋样?
丁人凤听了这话,愣了一下,说,你有对象了?
丁二狗说,算是有吧,相处了几个月,现在人家家里知道了,让我跟你说说,我也不知道该咋办。
丁人凤听了这话,咧开嘴笑了笑,说,我还说呢,你咋一大早就提着酒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惦记我的生日呢,原来是为这事儿啊。
丁二狗说,你可是误会了,我就是回来给你过生日的,订婚这事儿,你们要是觉得时机不合适,我就出面去应付,也没啥大不了的。
丁人凤说,那你是咋想的?
丁二狗说,反正我是觉得太早了,这过年才到二十,啥都还没定型呢。
丁人凤说,那你咋谈上对象了?还让人家父母给问上了?你两谈到啥地步了?
丁二狗看着远处,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咋说才好。他正想着,丁人凤却严肃地说,你得跟爹说实话,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
丁二狗低下头去,看着脚面,说,反正就那点事儿,该做的都做了。
丁二狗说了这话,却好大一会儿功夫没听到丁人凤的反应,他回过头去,却看到丁人凤神色凝重地看着远处,嘴唇动了动,才转头对丁二狗说,这事儿你跟你妈可别说实话?
丁二狗说,啥意思?
丁人凤说,要说,你就说两个人都有那点意思,就行了。
丁二狗说,她也不会问这么多吧,再说了,咱是男的,又不是姑娘,怕啥?
丁人凤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我看这事儿你也别跟她提了,等我找机会跟她商量吧,人家父母要是再跟你说话,你可注意点分寸,别闹出荒唐事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