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根出医院后直接去了装配厂。刘芬要上班,没时间来,张和一个人劝不动他,只好让他去了。
霍根拿着一沓稿纸匆匆回厂里。刘芬给他请了假,所以看到他,同事都很惊讶。
霍根找到坐在最里面,专心装配的安格斯,拍了他一下,扬扬稿纸:“我的方法最优。”
安格斯从杂乱的零件堆里抬起头,看了霍根一眼,眼神呆滞,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他一把夺过霍根手上的稿纸,扫了一眼,面色一变:“这不可能!耦合系数居然提高了百分之十五……”
安格斯自言自语,顺着稿纸上的式子算下去,目光不断变化。
霍根也不辩解,靠在一边的机器上,双腿交叉,抱胸等他。
霍根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还是有点紧张的,万一真的哪块算错了,可就要在安格斯面前闹笑话了。
他进工厂本来只是为了赚钱,没想到第一天就看到安格斯在喃喃自语,琢磨改进工艺的办法。
霍根从小就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也自学过不少机甲制造的知识。虽然还没见过真正的机甲,可他已经把几种基本结构牢记在心中,各部位零件配置也很清楚。
所以他知道,这种零件装配的缺点是必须手工,无法用机器人取代。
手工意味着较低的效率,所以安格斯在思考提高效率的方法。
霍根看了几天,灵光一现,想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方法,非常大胆,突破了传统思维的局限,但非常具有可行性。
过了很久,安格斯把稿纸放在一边的机器上,抬起头,目光非常明亮,清瘦的面庞上满是喜悦之色。
安格斯道:“你怎么会想起用叠式结构提高耦合系数?虽然这种方法能够提高效率,但在以往的经验中,它一定会使零件精准度下降,得不偿失!”
但这一次,耦合系数居然得到了提高。精准度反而上升了!
战场上,机甲的每一个细节,都有可能成为胜负的关键,精准度越高,机甲的动作做出来的效果越好。
霍根这几天和安格斯讨论工艺方法,心里却将他视为益友良师。安格斯的基础知识扎实,又了解很多高级机甲的制造知识,不知不觉,霍根已经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得到他的认可,霍根很高兴。
“灵感吧。”霍根挑眉,你懂的。
安格斯会意一笑,捶了他肩膀一下:“甘拜下风。”
“我先回去了。”霍根直起身体,“我刚出车祸,再不回去,舅妈该担心了。”
安格斯点点头,微皱眉,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霍根正要离开,安格斯叫住他。
“你愿意和我一起,把这个方法作为论文,发表出来吗?”安格斯道,“当然,你是第一作者。”
这里面很多知识都是安格斯教给霍根的,霍根的灵感也是从安格斯的想法而来,所以就算安格斯署名第一作者,他也不会有意见。
让他意外的是,这个方法就能写论文了?
安格斯看出他的疑惑:“我还需要做实验验证,不过我想,成功的可能非常高。”
霍根道:“那听你的,我没意见。你也是学生啊?”
两人这才发现,认识这么多天,光顾着交流技术,都忘了互相介绍自己。
安格斯道:“我是肯帝第一学院的研究生。你呢?”
霍根道:“好巧,我也是第一学院的,大一新生。”
安格斯惊诧地看着他:“这么说你的机甲知识都是自学的?”
霍根摇头,望着安格斯:“名师出高徒。”
安格斯有些害羞了,脸红到耳朵,和霍根对视,笑了笑。霍根摆手:“我走了。”
安格斯道:“肯帝星再见。”他要回学校了。
回头拿稿纸时,安格斯惊讶地发现,稿纸少了一张。
是飘到地上了吗?他到处找了一遍,再也找不到那张稿纸了。
反正那张纸上只有结论,论证过程还在。
安格斯不想浪费时间,坐下来,全身心投入在接下来的实验中。
霍根走出装配厂,看见主任拿着一张纸,急匆匆地往外走,那张纸有点熟的样子。
霍根打了声招呼,道:“这么早下班?”
主任手一紧,把纸揉成一团:“是啊,今天没什么事。”说着,不等霍根再次说话,就离开了。
霍根微微疑惑,但张和跑过来,叫了他一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霍根见他着急,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张和道:“出大事了!”
霍根一下子反应过来:“舅舅出差回来了?!”
张和的爸爸,霍根的舅舅,张银河,是个古板严肃的大家长。刘芬在外面是头张牙舞爪的母老虎,可也拗不过气头上的张银河。
见张和点头,霍根知道自己的事情暴露了。
匆匆跟着张和往家中走,霍根道:“不是让舅妈别说,我自己说吗?”
“她嘴快你又不是不知道。”张和提到他妈就黑了脸,“我哪劝得动她!”
想想昂着脑袋雄赳赳气昂昂的刘芬女士,两个年轻人都沉默了。张和觉得,因为他妈那头弹簧似的卷发,他看到卷发都有阴影了。
走到家门口,霍根和张和对视了一眼,霍根让张和往身后站,慢吞吞打开门,果不其然,一开门,一声厉喝响起,连带着一个靠枕就飞了出来。
霍根偏头,抬手接住,叫了声舅舅。
张银河坐在沙发上,脸色如同锅底:“给我跪下!”
张和吓了一跳。
从小到大张银河一直把霍根当做张和的榜样,教训张和的时候都说,看看你表哥怎样怎样,还从来没对他表哥发这么大脾气。
张和动了动嘴巴,霍根推了他一把:“去,把门关上。”没让他开口。
张和去关门。
霍根自己走到张银河面前:“舅舅,怎么生气了?”
“你还问我?”张银河怒火中烧,“你,先给我跪下!”
刘芬在厨房嚷了一句:“小亚肚子里还揣着颗蛋,你还让他跪!”
哪壶不开提哪壶,霍根在心里呻-吟了一声,不禁扶额。
张银河气疯:“你给我闭嘴,都是你惯的!”又看霍根,“翅膀硬了,不听舅舅的话了,是不是啊?!”
霍根只能跪下,对张银河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张银河盯着霍根的肚子,仿佛要把蛋挖出来一样:“那你准备怎么办?”
霍根道:“蛋已经在肚子里了……”
他正准备去附近几个风景区看看,说不定能想起来聚会那天发生了什么。也许,就是那时候有了颗蛋吧。
不过这些,告诉张银河的话,他肯定会更生气。霍根不准备跟他说了。
张银河提高音量:“你还准备生下来不成?!”
霍根道:“我已经成年了,可以照顾好他。您放心,我会做一个好父亲……”
“不行。”张银河深吸了口气,“这颗蛋不能要。明天,不,今天,我陪你去医院。”
霍根愕然:“他虽然来历不明,可毕竟……”
“没有毕竟。”张银河语气非常冷硬,“你还要上学,要这个拖累干什么?你以前的事我不问你了,和该断的断了。以后就专心上学,暑假也不要再去工厂了,在家读读书就可以了。”
霍根抿了抿唇,低下头:“舅舅,这是我自己的事。”
张银河面色一变,那一瞬间脸色非常吓人,几乎和第一次看到流浪的他时,脸色一模一样:“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会对我的后代负责。”霍根抬头,看到张银河颤抖的嘴唇,一震,浓浓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舅舅确实一心为他好。但是他已经是成年人了,能够为自己的事情负责,不需要家长帮忙做决定。
张银河看着眼神坚定的青年,恍惚中想起许多年前的往事。当年的她,也是这样坚定地说,会为自己的事情负责。
他拗不过她,只好同意,让她孤身前往心爱的人身边。结果呢?!
他几年后才知道,自己视若珍宝的亲生妹妹,大着肚子流浪街头,在孤儿院生下孩子就离开了人世,随后被草草火化,骨灰都不知道去哪了。
再之后,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找到在外流浪的外甥。
当时外甥在和一条野狗抢食物。张银河不愿回忆当时的场景,生怕自己哭出来,让别人笑话。
张银河绝对不能让悲剧重演。
他到书房取了一根棍子,看着霍根:“你去不去医院?”
霍根站起来就跑:“舅舅,你这可是违反人权法了。”
“打,我也要把你打到医院!”张银河想到妹妹的悲剧,狠下心,抓着棍子追。张和头皮发麻,睃了厨房一眼,刘芬的卷发有一绺弹出来,显然在偷听,却没胆子出来拦。
张和心里骂他妈没用,心一横,冲上去抱住他爸的腰:“爸!想想已经走了的小姨吧!她就这么个儿子还在世上!”
不得不说,张和和刘芬果然是母子,在关键时刻,都充分发挥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张银河一把挥开张和:“为了你妈,我也要把你打醒!要是你妈还活着,也一定同意我这么做!”
霍根眼看情形不对,想避避舅舅的气头,往门口跑:“舅舅,我忽然想起来有东西落在厂里了,先回去一趟啊!”
张银河怒吼道:“张和,把门守着!你要敢让你表哥逃出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张和眼皮一跳,操,他爸或许对他表哥下不了死手,可教训起他来,毫不手软啊。
“表哥表哥。”张和满头大汗地拉着霍根,“你跟我爸好好说说,别跑啊。”
霍根瞥了一眼那手臂粗的棍子,和张和对视一眼,低声道:“我给你写过那么多次作业,你都忘了?”
张和哭丧着脸:“可是表哥,我要把你放出去了,我爸肯定得打死我!”
张银河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霍根看没办法了,手腕一翻,使了个巧劲,挣脱张和的手,对张和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反手扭开门。张和左右为难,假装往后一摔,“诶哟诶呦”地叫唤,横在张银河脚前。
张银河一脚踹开他:“等会儿收拾你。”这是亲爹。
霍根打开门,转身想跑,却一头撞进一个坚硬宽阔的怀抱,身后舅舅的话卡在一半:“你敢跑你……”
就别回来了。霍根在心里帮他补全,退后一步,看清了挡住逃生之路的人。
高大、俊美。
张银河举着棍子瞪着门口的人。
锡德里克抓着霍根,动作看似粗暴地往身后一塞,看着张银河,皱着眉,面沉如水道:“你想对我的蛋的母亲做什么?”
难道不是另一位父亲吗?看着怒气冲冲的舅舅,霍根不着天际地想,诧异地看着锡德里克挺拔宽阔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