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临窗设了罗汉床,朱漆莲花小几上摆了瓜果点心,下首分设两席,皆为曹家女眷。
云卿正寻着方才见过的韦姨娘,却听见丫鬟给莫氏回话说,勋哥儿发烧,她回去看去了。
恰时听见莫氏坐在软榻上嗑着手里的瓜子问:“对了玉姐儿,你不是进宫给惠妃娘娘祝寿么,怎么回来得如此早?”
那幸灾乐祸的眼神和语气听得柳姨娘眉头一皱。
曹若玉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正是呢,宴会上皇上也来了,却碰巧兰林殿走水,宴会也就不了了之。便和几位闺秀一同回来了。”
说到这儿,曹若玉还有些惋惜,她今天进宫虽然没有见着太子,倒是和几位公主相谈甚欢。
兰林殿?这个名字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泠风洒兰林,管濑奏清响,这难道是……
“三姐,你的衣服好漂亮呀。”曹若云眼神闪了闪地摸着云卿的袖口,眼里流露着艳羡。
看着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的云卿,觉得自己十分的low。
云卿打消了自己脑中那个震惊的消息,再扫了眼说话的人,叶氏的二女儿若云。
人如其名,蒽,眼神飘忽不定,一直在玩着手指头,双颊带晕,是个不自信的娃。
话虽如此,此时家中的几个女孩子都朝云卿看了过来,她可不想成为话题中心。
而曹若玉一直都保持着一个长女姐该有的笑意,时不时和几个妹妹搭上几句。
听曹若云冒冒失失的一句话,也是不确定地看了眼云卿穿着的对襟袄子。
“三妹这身衣服是云锦吧。”曹若玉的一句话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头,激起了千层浪。
“大姐,好眼力。正是云锦。”云卿毫不示弱地对上众人探究的眼神。
“云锦,因其色泽光丽灿烂,美如天上云霞而得名,其用料考究,织造精细、图案精美、锦纹绚丽、格调高雅,寸金寸锦。”
在大梁,属贡品,没有眼力见的,是看不出来的。
莫氏娓娓道来,说得旁边的小姐丫鬟都一脸艳羡地看着云卿身上的衣裳。
瞧得她浑身发毛,但她并不造云锦是什么鬼,只是从许氏做的衣服里,寻了这身喜庆的罢了。
听了众人所说,看来的确很金贵了,云卿撇撇嘴,不置可否。
“二婶怎么晓得的?玉儿还是前不久皇后娘娘赏赐才得见一二。”曹若玉好奇一问。
听是云锦,曹若姝也凑上前来,冷着眼,偷偷拽了几下,发现毫无损伤。
云卿用一震惊地眼神看着她傻比一般的行为,暗自摇了摇头。
曹若玉把她二人都看在眼里。心里计较着,这个三妹,还真是不容小觑。
莫氏刚想说她可是做这行生意的,瞥见曹若玉似有若无的笑意时一口气咽下去了。
暗想差点儿着了曹若玉的道儿,一口气堵在心口闷得直喘气。
云卿淡淡地坐在众人中间,侧头和采蘩耳语了几句,采蘩便出去了。
她实在不懂为什么这些女人要互怼,互杠,互呛,真是浪费水资源。
“采蘋,把礼物给各位小姐。”等采蘋两人进来,云卿连客气话都免了,直接发礼物。
虽然云卿很不想接近这群人,可是二舅母说过,喜不喜欢,不是表现出来的,而是用心感受的。
表面功夫罢了,只要不过分,云卿也会做的,她不想累及才女娘的和外公的名声。
即使不喜欢,可是这个社会的规则,不是你不喜欢就可以拒绝的。
和云卿差不多年纪的几个姑娘,收到礼物,明显特别满意,开始套起了近乎。尤其是曹若云。
至于曹若姝,整晚她都尽量藏在人群中,少言少语。
“小姐,戌时三刻了。”采蘩俯身在云卿耳边说着。
云卿点点头由着她二人扶着站起来道:“二婶,我累了先失陪了。你们尽兴。”
莫氏有些扫兴地敷衍着,送给自己的只是一般的首饰,脸上大写的不高兴。
月色朦胧。
“终于出来了,小姐,可把奴婢闷坏了。”采蘋一出来就长长地抒了一口气。
那动作举止愣是把云卿采蘩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丝毫没有在意到旁边亭子里的,面色清冷的人。
“小姐,可不是嘛,好大的规矩,连奴婢都紧张,别提采蘋了。”采蘩也如释重负地感叹道。
“好啦,咱们回家去吧,想来白妈妈他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云卿掩嘴呵呵一笑,却愈发显得亭中人面色诡异。
“好久不见,县主真是愈发地面目可憎了,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笑声还真是爽朗。”亭中人近乎咬牙切齿地蹦出这句话。
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这条路是通往西院的,这会儿大家都在屋里玩乐,鲜少有人来。
“小姐,是不是被大夫人折磨死的咱们院里的人啊!”采蘋惊慌失措地问,神情防备。
采蘩一听,立即想起之前在鹤锦堂里,二老爷和几个丫鬟所说,不安地看着云卿。
“额,我记得咱们院子里那时候可没有小厮,就算有,冤有头债有主,也该去找叶氏。别怕!”
话是这样说,云卿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这可是在古代,高门大宅,谁知道有多少冤死的,顿时噤若寒蝉。
亭中人听着三人的对话有些气懑,左一个叶氏右一个叶氏,真是……
“闭嘴,哐——”随着话音的是瓷器摔落。
“啊!”采蘋紧紧抱住了采蘩,嘴里咕噜咕噜地也不知道说什么。
采蘩竟然毫无反应,面无表情地愣住了。
“我当是谁,不过是躲在一旁的伪君子,平白惊了我的丫鬟。”云卿死死地盯着那高自己两个头的身形。
说完便想拉着采蘩二人往自己院里去。
“大少爷!”采蘩二人齐呼,在云卿的眼神下赶紧后悔般捂住了嘴。
曹绍均面露厌恶地走出来站在了路中间,恰好拦住去路。
“借过,谢谢。”云卿闭着眼不去看他。
曹绍均没有动,直到云卿绕过他才开口道:“曹云卿,离姝儿和父亲远一点,若他们再被你伤害,我绝不会冷眼旁观,不要怪——”
“闭嘴,好吗?”云卿打断他的慷慨陈词。
硬着头皮转身去看他那张臭脸,“谢过你的警告,我会告诉自己,若有那一天,绝不会下手太轻。”
若曹若姝没有触碰到她的底线,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不然,她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法子对付她。
曹绍均直视她暗黑的眸子,零零碎碎的灯光影映着,看不出一丝愠怒,只是平淡无奇的冷漠。
“日光倾下,真相大白时,希望大少爷也可以问心无愧地站在这里指责福嘉,而不是欲盖弥彰。”
她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边,曹绍均看着倾泻下来的月光,伸手把石几上的茶杯摔落在地。
她是杀死他母亲的最大凶手,怎么可以相信敌人的话?想此,曹绍均给了自己一耳光。
为自己动摇于敌人的一面之词,为不能替母报仇,看着敌人潇洒自在。
清脆的声音让原本寂静的夜越发冷寂。
回到西院,云卿这路上一直沉默,进门便看到有些掉了漆的‘兰陵阁’三字。
采蘋一脸不知所措时,采蘩也只能耸耸肩,想着等明儿一早便吩咐人把匾额拿下来。
玫瑰花瓣漂浮着,水汽氤氲,发丝悉数都绑在了脑后,由着水珠子从鼻尖滑落。
一旁的信纸统共两页,沾了些许花瓣,洋洋洒洒地字迹,末了只书着‘外公’二字。
“小姐,今天怎么突然想起用玫瑰的?”之前卓少爷吩咐过药浴,而小姐也一直都听的。
“没什么啦,只是乍回到这里,有些烦躁。采蘋那丫头睡下了吗?”云卿淡笑着问。
“她在和白妈妈柳儿一起核对夫人送过来的行李。”采蘩随便敷衍了几句,看云卿皱眉又接着说:
“小姐,采蘩的性命都是你的,虽然奴婢也许不能像几公子一样帮小姐什么忙,但采蘩会拼了命地保护小姐。”
说完采蘩眼睛不自觉泛红,她家主子什么都好,可是就是有一点。
什么事情都自己担着,不愿意给被人添麻烦。
她们这些丫鬟也好,温家几位公子也罢,她家小姐都如此,明明自己心里不舒服也尽力隐藏。
明明心里有事才泡的玫瑰,她家主子硬是死撑,就是心里瞧着心疼。
“好姐姐,你的心意,我什么时候不知道了。你别担心。”云卿伸手握住了采蘩,劝慰地说。
采蘩满脸质疑,十分不爽快,嘟囔了一句‘骗子’,正好被云卿听见。
云卿低低笑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好姐姐,今晚你也见了,曹家这些人哪一个是肯吃亏的。两面三刀,三十六计样样手到擒来。”
采蘩似懂非懂地听着,云卿继续说:
“我在想,我才十一岁,是不是余生就要葬在这高门大户,重重围墙绣楼了。还不如一了百了岂不痛快?”
采蘩眨了眨眼睛,“小姐,您忘了一点,等您及笄后就该说人家了,然后和姑爷幸福地过一辈子。那时候奴婢们就可以继续伺候小小姐和小公子了。”
“噗——”云卿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打住打住。”
瞧着她越想越离谱的样子,若再不阻止,估计自己都该含饴弄孙了。
“小姐,闺秀们大抵都是如此,只是小姐是县主,又有左相和将军撑腰,咱们姑爷肯定是全大梁最出色的男子。”采蘩出神地想着,越想越觉得以后得日子有盼头。
“呀!”云卿一个栗子砸在采蘩额头,没好气地说,“是不是想关小黑屋,蒽?”
“才不要!”小黑屋那种地方,她最讨厌了,没有之一。
等等,小黑屋。小姐竟然说了小黑屋,那就说明……
采蘩顿时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