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的时候,南方终于下起了第一场雪,一如江南温婉的气质,这场雪夜下得温柔,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一夜。
到这天的时候,外面已然银装素裹。站在摘星楼高处的美人靠旁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的房屋都覆盖在了白雪之下。
只有附近的高楼上的点点红灯笼,让这样的世界有了生气,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精致,大抵不过如此。
这是深云到倚红阁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俯瞰它和周围的一切。
“哑妹,你看这飘的雪如此晶莹剔透,干净得一尘不染。一夜之间就悄无声息地把所有的肮脏和不堪入目都藏了起来。”深云抓了一把落在美人靠上的雪,随口一说。
她身后的哑丫鬟不懂,只是偏着头盯着深云的一举一动。看她动作,自己也抓了一把雪,若有所思地玩起来。
深云莞尔一笑,年纪小还是有年纪小的好处,见惯了人生百态却依旧可以一窍不通,率真得只知道自己。
“雪下了,好戏也该拉开帷幕,粉墨登场。”深云自言自语地看向远方,哑丫鬟自是不明白她的目光,也不懂她的意有所指。
也许她的眼里从来看到的只是对面楼上的大红灯笼,看起来特别像糖葫芦之类的。
这些天倚红阁的大厅都在大兴土木,到了晚上络绎不绝的嫖客进来时,无一不驻足围观,纷纷打听一二。
而芳蕤,自是未露面人先红。
“深云你真是好手段,芳蕤的心竟然可以在你的三言两语挑拨下死灰复燃,从那个男人离她而去的这些年,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对一件事上心了。”
柳一梅俯视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影,旁若无人地感慨起来。
刚要上前搭话的深云,听她说完后才靠近,“没有谁会甘于平凡,甚至碌碌无为,屈居人下。”
柳一梅寻声回头,刚要辩驳什么,侧耳便听到深云朱唇轻启,缓缓道:“要来了。”
大堂中原本张灯结彩的欢乐之景,霎时间一片漆黑。
“这怎么回事,快点掌灯啊。”
“怎么突然熄灯了?”
众多嫖客的不满之声充耳而来,连柳一梅也开始快要按捺不住了。
此时此刻早布置好的T形台上忽然浮起明亮的光亮,一盏盏的汇成一条灯的小溪,缓缓从一面巨型的水晶珠帘后淙淙流出。
除了中央舞台,其他地方依旧一片漆黑,引得人的视线情不自禁往那里看去。
灯溪之后是一些妙龄少女,个个身姿曼妙地手持红梅蹁跹出来。就着梅香阵阵,随即偏偏起舞。
舞罢已是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完全把方才的不快掩盖,随之出人意料的,手持红梅的舞姬纷纷分列两边。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一个红衣薄纱的女子牵着一条红绸从天而降,唱着曲儿,蝶步蹁跹的落在舞台中央,伴着歌声起舞。
歌声曼妙,舞姿倾城。纵然看不见众人的深情,想也知道是有多么吃惊。
“梅大姐,有银子吗?”深云笑着看向舞台,问着柳一梅道。
柳一梅微怔,视线一刻都不舍离开地注视着舞台上翩翩起舞,飘逸若仙的美人儿。听深云说起银钱,忙掏了掏袖口。
“你要钱做什么?”虽然迟疑,还是把一些碎银子拿了出来,又转了视线继续看表演。
深云不做解释,随手一挥把银子了下去,“芳蕤姑娘好美,芳蕤姑娘绝色倾城。”
碎银子扔在地毯上敲出沉沉一声,随之而来的银票银子纷纷扔到了台上,喝彩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得不说,那些见色眼开的嫖客果然是挥金如土的主儿。
深云挑了眉地莞尔道:“还愣着做什么,银子不要啦?”
“要,要,怎么不要,我这就下去。”柳一梅提起襦裙就迫不及待地往楼下走,深云摇了摇头随脚跟上。
只是在下楼的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一个很熟悉的影子,虽然灯光微弱,但那顶毡帽她却是记得,待再要回头细瞧时早已不见。
人群里叫着芳蕤名字地人越来越多,深云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赶紧疾步下楼。
果然,柳一梅正拉着芳蕤在舞台上和那些嫖客眉来眼去地,眼瞧着大有讨论价格的架势。
“诶诶,今天芳蕤姑娘累了,不便相陪。”深云朗声说着,拉着芳蕤就要往里面走,丝毫不带逗留的。
下面的客人吵嚷着,柳一梅也过来要阻拦,不让深云胡来,“下面的客人吵成这样,你把芳蕤带走了,这里怎么办?”
芳蕤也担忧地望向深云点头应和,“是啊是啊,我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多人捧场了。”
“那你还想不想继续这样大红大紫,还是说想黄粱一梦,明天就梦醒?”深云对芳蕤这样扶不起的阿斗,实在有些无法,只得谨言相告。
“梅娘,这是哪里来的丑丫头要砸场子的?”下面的一道男声明摆着是在说深云,因为舞台上只有她三人,而她刚刚已经给自己加了几道胎记。
柳一梅觉着情绪有些激动,忙笑着过去安抚,深云趁机带了芳蕤进去,二话不说把门关了个严实。
“男人贪一时新鲜,这是你告诉我的吧?现在在外面叫你名字,快要叫破喉咙的男人更是如此。知道什么叫欲擒故纵吗?”
芳蕤心神不定地摇了摇头,眼神时不时留意着外边的情况。
听着许多银子砸在台上的声音,和如洪钟一样叫着的自己的名字,她的神情又表现得如小女子一样娇羞和得意。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法设法要得到,所以才会日日肯一掷千金。如果你想明天梦醒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你现在就可以出去接客了。”
深云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双手摊开也不去拦她,随她去的样子。
柳一梅在外面叫着芳蕤,芳蕤拿了面纱就要出去,转而又回过头来。
“深云,这真的不是梦吗?我不要梦醒,我想活在梦里,我要这样的梦。我听你的!”
芳蕤慎重地拉起深云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深云终于松了口气,“你要记住,轻而易举就得到的东西,没有谁会去有心在意和珍惜。毕竟你对我有恩,所以我得办法不会误了你的。”
“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就不会让旁人欺负到你的头上。”芳蕤感动地说,“话说回来,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已经替你想好了,现在去摘星楼。我去知会梅大姐,你早早做准备。”
深云十分自信,让芳蕤打心底里心悦诚服,为了她的梦,她已经完完全全信任了深云的法子。
注视着她急急离去的身影,深云忽然对着空气不自然地笑了起来,那笑意是久违了的得意和奸计得逞。
拉开门,柳一梅和许多姑娘在应承着众位嫖客,见深云出来,有些愤怒地就质问起来。
深云不紧不慢地把银子从红毯上拾起来,好笑地赛到柳一梅手里,把自己的计划考虑都和柳一梅说了。
柳一梅听着兴奋得起劲儿,这才没有闹开来,不用深云教,她也知道如何更好地吊足这群色鬼的胃口。
“深云呐,早知道你有这般才能,哪里能逼你学艺接客,我那后院里的姑娘早该交给你了。芳蕤这汪死水都能有生机,别说那些春水了。”
“好说好说,只要你不让我接客。反正我人生地不熟,也只能待在倚红阁。不过这银子嘛,我要五五分。”
深云一副老计深谋的样子,眼露精光地注视着柳一梅的眸子,大有势在必得的样子。
“三七分。”
“就五五分。”
“那四六分。”
“五五分。”
深云百无聊赖地讨价还价,见她死不松口只得煽风点火地说:“再犹豫不决,倚红阁会被拆了信不信。”
柳一梅瞥了眼身后,只得应了。五五分账,她的心都在滴血。转念一想,深云人都是倚红阁,那些银子算什么。
隐约听着悠扬的靡靡之音传来,柳一梅和深云眼神交流了一下,引着众人持梅寻音去了。
人群之后,一道身影以极快的步子闪现到楼上,七拐八拐地进了一间厢房,反手一锁,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直到在床头柜里寻着一个苏绣包袱,把它全部倒出来又仔细翻找,只看见一支折断的梅花簪子才停了手。
二话不说地随意簪在头上,又在外间的梳妆台上拿了一盒神仙玉女粉和螺子黛,才悄无声息地猫着手脚出去。
吱呀——
深云暗道不好,躲在帷幄后不敢出声,大粒大粒的汗珠子沁在额头。按理说,柳一梅不可能这么快回来的呀?
正自疑惑,余光便瞥见青云碎花的裙摆,却是哑妹。
深云仗着个子比她高,顺势拿起了柱子旁高脚梅花几上的花瓶,向她的脖颈砸去。
“哑妹儿,谢谢,对不起。”若不是她正好撞上来,她还想要另想法子,如今现成的标本在这儿,她要兵行险招。
柳一梅的门被重新关了起来,打着灯笼的龟奴迎面见着哑妹活蹦乱跳地,笑着打趣问,“芳蕤姑娘出彩,难不成你也得了哪位爷青眼?”
哑妹儿一愣一愣撇开脸,一言不发气呼呼地转身下楼去。
龟奴得了乐子自己笑了起来,一个丑丫鬟竟然知道打扮,插起簪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