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电视亮着,屋里黑着。
黄瓜在看电视,电视也在看他。
黄瓜没女人。电视就是黄瓜的女人。他们同居有些年头了。
黄瓜的黑白电视是他堂弟给的,也不是白给,是用临街的三间老宅换的。那年堂弟对黄瓜说,哥,你看你这房子也破了,自己又没能力修补,我看就租给我用吧,我想扒掉,盖个门脸做生意!黄瓜望着堂弟,就把脸摇成了拨郎鼓,不行不行,我还得留着和你嫂子住呢,你嫂子说不定哪天还回来呢!堂弟就把嘴一撇,她回来?回来个屁!早他娘的跟着那个买鸡的跑到外国去了!黄瓜听了堂弟的抢白,就青紫着脸不言语了,但头还是摇着,没答应。
后来,堂弟又来了一次。怀里还抱着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堂弟把电视放在迎门桌上说,哥,我给你搬来了个女人,你试试,准比我嫂子强!说着,堂弟就把电视的天线抻出来,把插销插在了电源上,一拧开关,电视里就跳出来一个黄瓜花一样鲜艳的女人,拿着话筒一扭一扭的唱着歌。黄瓜看着女人,浑浊的眼里就放出了一闪一闪的光来。
堂弟就借机说,哥,怎么样?我再给你装上室外天线就更清楚了,十好几个台,你想听歌就听歌,想看戏就看戏。守着电视做伴儿,不比守着这三间破房强?
再说呢,我做生意赚了钱,也不会亏待你,再给你买个彩色的!堂弟又说。
黄瓜把脸凑近电视机,那个黄瓜花一样扭动的女人就从电视里跳到了眼球里,不一会儿,又从眼球里一下子出溜到了心窝里。黄瓜的头就不再摇动了。
黄瓜就搬出了祖上留下的老宅,住进了堂弟给他盖的一间小房里。白天,黄瓜到村里扫大街,拣破烂。晚上,就回到屋里看电视。电视就成了黄瓜的女人。
其实早先黄瓜是有女人的,而且还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只是黄瓜是瓜,那女人是黄瓜秧上开出的谎花。那年,黄瓜去海河出河工,一去就是两个月。村里来了个买鸡的小贩。那汉子吆喝着转悠到了大街上,被黄瓜的女人叫住了。女人想卖只鸡换食盐。买鸡的小贩放下车子。走进了黄瓜的院子,他就发现了比鸡更重要的东西。那一天,买鸡的网罩子扑打了半天也没罩住鸡,却一下子罩住了黄瓜的女人。等黄瓜从海河上回来后,家里只剩下了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
黄瓜一屁股墩在地上,傻了。
堂弟送给黄瓜一台电视女人以后,真的做起了生意。他先是将三间破房拆掉,盖了三间瓦房;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又扒掉瓦房盖起了三层小楼。三层小楼成了大街的一景。黄瓜那间小屋就整日笼罩在小楼的阴影里。
一日,黄瓜从阴影里走出,走进堂弟的小楼。黄瓜对正在搂着老婆看DVD的堂弟说,我说,你该给我换个彩电了,我那黑白电视快不出人儿了!
堂弟见了黄瓜,连忙松开了老婆,嘻嘻哈哈地笑着,哥你不来我也想去找你,彩电的事先放放,你知道吗?我嫂可是回来了!
真的?黄瓜突然身子向前一扑,抓住堂弟的胳膊,又突地一松,你甭骗我,我才不信呢?
堂弟又是哈哈一笑,你是我哥,我怎么会骗你哪?晚上晚上我给你领家去。嫂子说,白天她不好意思,怕人看见,嫌丢人呢!
晚上,堂弟真的领来了一个女人。黄瓜把目光从黑白电视上移到了女人的脸上,可不就是那个当年跟着买鸡的汉子跑掉的女人。只是面容已老、雪染双鬓了。黄瓜把电视关掉,用拳头狠狠地砸着迎门桌,你……你你你还回来呀你?你把我撇得好惨哪!
那女人怯怯地躲到了堂弟的身后。堂弟又把女人轻轻地推了回来,嫂子别怕,他是想你想疯了。说完,堂弟悄悄地带上门,走出了黄瓜的小屋。不一会儿,屋里的灯就灭了。
深夜,一声凄厉的哀号从黄瓜的小屋里传出,随之一个白花花的影子就狂奔到了大街的月光里。那晚,一村人都听到了黄瓜的叫骂,假的,假的,你小子财发了,心黑了,弄个逃难的女人糊弄我——
黄瓜赶走那个很像他媳妇的女人后,就再也没有走出他那间小屋。那年春节过后,鞭炮纸屑堆了一大街,风一刮就活泼泼地扑打着行人的脸。人们就想起了黄瓜。就有人绕过堂弟的三层小楼,来到了黄瓜的小屋。
人们就看见:黑白电视亮着,屋里黑着。电视在目不转睛地看着黄瓜,黄瓜趴在迎门桌上一动不动,他再也看不见黑白电视了。